邢氏和黛玉聞言,雙雙抬頭望向門口。
足有三天了賈赦不見蹤影,邢氏還真擔心這人不會再回來了。
賈赦穿一身玄色錦袍,神采奕奕的進門,精神樣貌倒比先前離開時更顯年輕。高節清風,不同流俗,氣質相較于之前也越發明朗了。
這跟邢氏最初所見的‘邋遢賈赦’有天地之差。
賈赦看眼邢夫人,對其道︰「我回來了!」目光隨即轉到黛玉身上。「你就是,林丫頭?」
黛玉應聲,忙給賈赦行禮。
「好孩子,不必客氣。」賈赦微微伸手,示意黛玉免禮。
邢氏順勢上前,扶起了黛玉。
賈赦打量黛玉一遭兒,問了問身體情況,隨後也打听了黛玉父親林如海的現狀。黛玉一一耐心的又解答了一遍。三人淺聊了一會兒,黛玉因要繼續探訪賈政的關系,告辭了。
「吃早飯沒?」邢氏問賈赦。
賈赦笑了笑,點頭︰「用過了,你就不問問我這兩天去哪兒了?」
「那是老爺的事兒,老爺願意說自然會說。」邢氏嗅到一股香味兒,心不在焉道。
「我梳理了下咱家府外的關系,與榮府相交不錯的幾個世家大族里頭,沒落的居多,獨北靜王這一派還算不錯。那晚本想去探探王府的風聲,擇日拜訪,不曾想半路竟遇見了老王爺。老王爺年紀大了,府中又只他和世子爺水溶過活,精神有些不中用,唯獨愛喝酒。這不,抓找我了,小敘了三日。」賈赦回道。
「我把秋桐配給璉哥兒了。」邢氏故意說此話來刺激賈赦。
賈赦沒什麼表情,眨眨眼,「噢」了一聲,似乎不記得秋桐是誰。
邢氏輕笑︰「下次老爺若不回來,叫人知會一聲?」
賈赦听邢氏之言,雙眸發亮,追問道︰「誒?我以為你不在乎,擔心我了?」
「沒有,我只是怎麼看那天你出走都像是在慪氣。」邢氏揚眉解釋道。
「你這人,太不好相與了。」
賈赦念叨一嘴,邢氏如刀的目光當即射過來。賈赦連忙賠笑認錯。
「前兩天,我听說老爺性情有變,每晚都喝的爛醉。」邢氏探究的目光落在賈赦的臉上,奈何這廝神色絲毫不變,還是剛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樣。
「借酒消愁唄。」賈赦自動忽略了邢氏話里的重點,「性情有變」。
邢氏見他有所防備,再多問也無意義。如果賈赦的情況,真和她以樣,若換成是她,絕對會咬死了不承認。魂魄離體移魂之類的驚駭事,不用說別人,她自己都不行。算了,她自己就這樣「怪了」,根本沒資格去要求別人。
「我也有話問你,瞧你也不是個笨人,怎麼就把自己的名聲混得這麼差?」賈赦口氣很隨意,眸子卻緊緊的盯著邢氏的臉。
邢氏嗤笑一聲,自嘲剛才自己試探賈赦,這麼快就被報應了,如今也被賈赦試探。
邢氏沒回答賈赦,謊言怎麼說都有破綻,倒不如不說,由著他去猜想。邢氏隔著窗戶,依稀可辨外頭徘徊的身影。她跟賈赦聊天的功夫,那廝已經轉了幾十圈了。
賈赦跟著王夫人的目光看去,打量那個身影。
「有人等著急了。」邢氏笑道。
賈赦奇怪的看眼邢氏,搓了搓下巴,起身,背著手出門。果然有個小丫鬟撲了上來,急切的要求他去見錢姨娘。
賈赦進了西廂房,便听見女子的抽泣聲。那婦人听說她來了,忙笑著從里屋出來相迎,淚光點點,甚是出處可憐。
賈赦笑了笑,打量錢姨娘。
錢姨娘覺得是個好機會,眼淚瞬間掉的厲害。
賈赦微舉得疲乏,打了個哈欠,半栽在貴妃榻上,墊子鋪的厚,且軟和,倒真叫他發起懶來了。賈赦看夠了人,眯著眼問錢姨娘︰「怎麼了?」
錢姨娘就等這話,趕緊把邢氏亂分王熙鳳點心的事兒說了。「我沒分著,算不得什麼,她也不想著老爺?她倒討好下人了,卻叫鳳丫頭好生難堪。這事兒我都不敢和鳳丫頭說,就怕倆人針尖對麥芒,關系再弄僵了。」
錢姨娘話說的很巧妙,簡練的幾句話,完美體現了邢夫人和王熙鳳的潑辣和多事,順帶著塑造了她「和善」的光輝形象。
賈赦呵呵笑了兩聲,打量錢姨娘的目光變得清冷了。
「還有件事,不知道老爺曉不曉得。」錢姨娘見賈赦沒什麼反應,覺得他許是不愛管那些跟他沒關系的,而她要說的這件事跟賈赦可有切實的厲害關系。
「嗯?」賈赦饒有興致的看著錢姨娘,期望她接下來的話能更有趣些。
「大太太把秋桐送給璉二爺做姨娘了。」錢姨娘聲音微微上揚道。
「秋桐,」賈赦皺眉,念叨了一聲名字。
「對,是秋桐啊,老爺。」錢姨娘聲音更高了。
賈赦起身,理了理衣襟,斜眼看錢姨娘。「一個奴才罷了,哪值得你大驚小怪。」
「我——」錢姨娘話未說完,突然「啪」的一聲,左臉頰火辣辣的,耳朵緊跟著響起轟鳴聲。錢姨娘愣了半晌,方反應過來自己被賈赦掌摑了。錢姨娘兩眼立時委屈的冒淚花兒,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賈赦。
「你就是個奴才,膽敢非議主子!這次教訓是輕的,再有下次,家法伺候。」賈赦冷冷的甩話後,背著手大步流星的離開。
錢姨娘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跪地嚎啕大哭起來。丫鬟東窗忙過來勸慰她,錢姨娘索性就抱著東窗大哭,鬧著要去陪先太太。
剛合上的門,突然被踹開了。小紅捧著兩匹段子氣勢洶洶的進來,把手里的東西甩在地上,狠狠地瞪著地上那對主僕。
邢氏立在門口,沒有踏進屋半步,冷著臉看他們。錢姨娘和東窗嚇得抱得更緊了,恐懼的看著邢氏。
「沒人攔著你去死!」邢氏沒有一絲憐憫的打量她們呢倆,轉身要走,突然停住腳步。坐在地中央的主僕嚇了一跳,停滯了呼吸。
邢氏微微一笑,側首瞥向錢姨娘︰「真真是實打實的忠心不二,先太太難得有你這麼忠誠的僕從,她走了多少年,你還能念叨她,想著她,想來先太太在九泉之下也會被你的誠心打動,想你的。這樣,你若是真打算鐵了心的去陪她,誰都攔不住。我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必會給你家里頭置辦房屋田產,保你父母頤養天年。」
錢姨娘傻眼,忘了哭了,滿臉淚痕的望著邢氏。
邢氏笑了兩聲,轉頭走了。小紅不爽的踢了踢地上的兩匹段子︰「分做春衣的料子,都是好布。錢姨娘真想走,提前告訴我,我把它分別人也成。」
「你——」東窗看不慣小紅仗勢欺人,意欲罵回去。錢姨娘趕忙拉住她,示意她閉嘴。
錢姨娘幽怨的擦了擦臉上的淚,起身,笑著感謝小紅送布,另把她頭上的一只金簪插到小紅頭上。
「你看我剛才也是氣急了,亂說話,不小心惹怒了太太。此刻我想道歉,又怕太太見我擾了心情。你幫我求求情,我當是大恩了,以後必定回報。」
小紅白一眼錢姨娘,脾氣剛烈的拿下那簪子,甩在地上。「誰稀罕!」說罷,小紅快步離開了。
東窗不服,作勢要再罵。錢姨娘哭著攔住她,識明如今的處境,嘆氣道︰「好生忍著吧。」今日是她失算了,沒想到赦老爺的「情」來得快去得快,竟對秋桐沒心思了。
……
賈赦補了覺,再醒來天色已黑。飯畢,邢氏和他提起賈母的問候。賈赦決定帶邢氏去見一見。
「她老人家特意叫我別過去。」邢氏笑道。
「那咱們就討嫌去。」賈赦坐定了心思,一定要拉著邢氏去。
賈赦邢氏二人進屋時,黛玉的女乃娘王嬤嬤剛巧問起黛玉的住處。賈母說了地方,寶玉表示不搬走,要同黛玉一塊兒在碧紗櫥即可。
女子出嫁前,尤為要注重名節。雖說寶玉黛玉年紀小,一起玩耍不必忌諱,但同住一處,未免有些過了。
邢氏看重林如海這邊的關系,意欲與林家交好,以便將來互通利益。故而免不得開口,幫一幫黛玉。
「咱們家又不是窮的燒不起炭火,你們何必擠在一起。我倒有個主意,叫你們各自一間,都住得舒坦,你也不必叨擾老祖宗。」
「什麼主意?」寶玉懶懶的問。他就想和林妹妹住的近些,邢夫人偏這時候搗亂。
邢氏看眼迎春,跟賈母道︰「不如叫她搬來和我同住,騰出地方給寶玉去住,他們一人一間,也方便舒坦許多。」
「那可不行,怎能把她擠走了!」寶玉驚呼,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