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咱家二太太最是慈善仁厚的,不爭一時高下,也不會跟我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見識。別人還不信的,如今這光景,他真該信了。」邢氏一句自謙,徹底堵住了王夫人日後用此事告狀的機會。
王夫人抖了抖嘴,勉強的笑了。
邢氏無視她,轉而看著臉色不善的王熙鳳,吩咐道,「走吧,瞧瞧巧姐兒去,好些日子不見那孩子了。」
王熙鳳用琢磨的目光打量邢氏,笑呵著應承,而後尷尬的告別王夫人。
邢氏逗弄巧姐兒一會子,囑咐王熙鳳道︰「這孩子總著病的,許是從娘胎里帶的虛癥,養不好是要跟一輩子的。你上點心伺候她,別總忙活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兒,顧此失彼。」
王熙鳳不情願的听邢氏一番訓斥,笑兩聲,反駁道︰「誰家孩子養到大,沒個小病小災的。這種事兒就好比那剛出生的孩子似得,不啼哭還是不祥沒福氣呢。我們巧姐兒如今受著小難,將來必有大福。」
「有沒有福,不是嘴上說的。再者說,她以後的路鋪的好不好,都得指望你們夫妻。」
「那是!」王熙鳳抖了抖嘴角,訕笑應下。王熙鳳默默地看著邢氏逗弄了幾下巧姐兒,忽然想起昨兒個听說的事兒,笑問邢氏,「昨兒個我听說父親跟老王爺喝了三天酒?」
「嗯,今兒個又去了,老王爺說要給他引薦兩個有出息的後輩。」邢氏回道。
王熙鳳聞得此言,雙眸大亮。「那可是好事兒,多結交些富貴朋友,將來路數多,日子也更加平順。」
「是這個道理。」邢氏應承一句,稀罕的模了模巧姐兒白女敕的臉蛋兒,方告辭。
邢氏前腳一走,王熙鳳便吩咐巧姐兒的女乃媽子好好地給她洗臉。
王熙鳳不爽的厲聲呵斥︰「洗干淨了,別叫她沾了晦氣。」
女乃媽子趕緊給巧姐兒打了水洗臉,細心地擦拭巧姐兒的臉蛋,一遍又一遍的。
什麼有出息的後輩,蛇鼠湊成一窩才是。王熙鳳才不信赦大老爺能改性,邢夫人愛講笑話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她自不會去當真。
因秋桐的事兒,王熙鳳本對邢氏有所改觀。今日相處下來,王熙鳳倒覺得邢夫人比以前還‘刺頭兒’,專門給她找麻煩挑事兒來了,挑毛病挑的甚至連巧姐兒都不放過。
「女乃女乃,秋桐去了。」平兒面色沉郁的跑過來告知。
「去拿十兩銀子安排下去,這種事兒不必再回我。」王熙鳳邊逗弄巧姐兒邊口氣輕松地回道,看都不看平兒一眼。
平兒料知王熙鳳的意思,心里憐憫了那死去的秋桐,自己又填補五兩,交予了辦事嬤嬤,囑咐其好生安葬。
不大會兒,賈璉從外頭回來,就直奔秋桐所住的廂房,撲了個空。屋內只有兩個粗使丫鬟收拾秋桐的東西,詢問之下得知秋桐已亡,賈璉悲痛傷心起來。
平兒得知情況,忙過來拉住賈璉,叫她去二女乃女乃房中報到。「她若知道你在這呆久了,又該拿話刺你。」
賈璉嘆口氣,跟著平兒回了屋。王熙鳳剛好冷笑著打發走來報信的小丫鬟。她冷冷的看著賈璉,譏諷道︰「人還沒吃著就死了,心疼了?」
秋桐從大房過來的時候,挨了板子身上帶著傷,賈璉尚未同她歡樂。
按理說,秋桐瞧了大夫,開了兩服藥細細的養著,必然會好,怎料這才幾天的功夫,病情惡化死了。這其中有什麼貓膩兒,賈璉心里自然清楚。
賈璉惹不過王熙鳳,只好悶頭听著她說話刺他,也不反駁。
王熙鳳火撒夠了,起身預備去賈母那兒。丫鬟一掀開簾子,讓路,王熙鳳猛然瞧見邢夫人那張臉,嚇得退了兩步,險些栽倒在地。
「您您怎麼又折回來了?」
邢氏冷眼等著王熙鳳,二話不說進屋。
賈璉喪氣的也站起來。
「本有句話要交代,听你們夫妻不和吵架,我也沒必要討嫌了。」邢氏冷笑的打量王熙鳳,似把這個人看了個透,不容王熙鳳解釋,轉身就走了。
王熙鳳出了丑,一時慌張不知如何是好。轉頭就斥責守門的丫鬟不通報。那丫鬟覺得冤枉,大太太才走不一會兒就折回來,按理說沒必要再知會,而且她正忙著接應東西,也沒有功夫。
賈璉見狀忍不住嗤笑︰「你自己出了丑,怨得了別人?」
「說什麼風涼話!」王熙鳳瞧賈璉越加不順眼,干脆把事兒捅破了威脅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錢姨娘背地里的勾當,想納秋桐,有能耐和我直說,背地里算計到老娘頭上來了!告訴你,以後錢姨娘那兒什麼份例都別想從我這出。要孝敬,真真該你這個‘親兒子’自己去孝敬!」
賈璉氣紅了臉,抖著唇揮手要打王熙鳳。王熙鳳伸脖子,把臉送給他,惡狠狠地命令賈璉來打她。賈璉到底惹不起王熙鳳,無奈地將抬起的手放下,轉身喪氣的逃跑了。此舉惹來王熙鳳一陣冷笑,冷笑之後,屋里便傳來 里啪啦摔東西的聲響。
賈璉一時無處可去,又想起王熙鳳提到錢姨娘的事兒,連忙跑去通風報信,也好令其有個準備。
錢姨娘正值失算之際,听說王熙鳳這邊也不待見她,愈發覺得自己哀苦,落淚不止。賈璉忙溫言哄著錢姨娘。
「完了完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太太忌諱我,前兒個又討了大老爺的嫌棄,本指望著還有你們小夫妻倆,而今你媳婦又忌諱我。活該我愛管閑事,好心惹人厭,如今自討苦吃了。」錢姨娘哭天抹淚,哀戚戚的絕望道。
院里早有小丫鬟听了風聲跑來告知邢氏,邢氏大方的賞了一貫錢給她。
這邊錢姨娘才開始哭,那邊邢氏便已經打發小紅過來傳話,叫走了賈璉。錢姨娘嚇得不敢哭,坐立不安的在屋中守望,一邊琢磨說一邊等待賈璉歸來。
賈璉進了屋。
邢氏笑了笑,賈璉也跟著不著邊兒的笑。
「跪下,」邢氏口氣淡淡的道。
賈璉以為自己幻听了,問邢氏剛才說什麼。
邢氏語氣加重︰「跪下!」
賈璉愣住,驚詫的看著邢氏,立在地中央一動不動。
「哼,怎麼瞧不起繼室太太,不認我?」邢氏聲音高亢起來。
賈璉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下,不大福氣的回了一句「不敢」。
「于情于理,我是你母親,不管你想不想听我的,也都得听我的!」邢氏大聲呵斥道,極其不滿賈璉的表現。「長子不曉得听話孝順,沒什麼,報了官府,隨便治個不孝之罪,尚且還有小的!庶子又如何,長大爭氣了,一樣可以繼承家業!」
賈璉哆嗦了下,不敢相信的看著邢氏,眼里有了懼怕,也有了怒火。
「如今既是把你當承襲家業的長子養的,必該掛在我名下。誰也不圖你那點孝順,我也不管你怎麼敬錢姨娘,私下里對她怎麼好,但最基本的禮度不能廢!」邢氏說罷,拍了一下桌子,嚇得賈璉身子抖了抖,繼續再說,「你幾個月不進這院,一來就直奔錢姨娘的屋子,你眼里何曾有我這個嫡母?吃白飯活這麼大,竟不懂半點規矩尊敬父母?可知道你犯錯問題都會怪在我身上,別人都會罵我不會管教兒子。悠閑的璉二爺,往日真是對你太仁慈了。」
太仁慈?听邢氏最後一句話,賈璉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本以為胡亂認錯敷衍就可了事,看來這一回不簡單了。賈璉冷吸口氣,決定肉疼的放一次血。
「哪里是母親的錯,母親該教導兒子的都教過了,怪我記性不好。」賈璉油嘴滑舌的狡辯,眼珠子動了動,跟邢氏陪笑道,「前幾日兒子出門踫巧弄著一對吉祥如意的金鳳釵頭,貴重漂亮,想拿來孝敬母親的,今兒個來的著忙,忘帶了,我這就去叫人取來給您。」
這是仗著本尊為了小氣貪財,來賄賂她了。
邢氏淺笑︰「這會子你拿什麼都沒用,我已叫人把前院東廂的屋子收拾好了,就是鄰著你父親書房那間。」
賈璉茫然,不明所以的看著邢氏,不大懂。
邢氏示意小紅,小紅當即取來《孝經》遞與了賈璉。「缺什麼,就得補什麼。這經書一共十八章,你索性就謄寫一百八十遍與我。沒有錯字、滴墨、髒亂之處,方顯得誠心。」
罰寫書?賈璉驚訝的張大眼,他都多久不曾動筆寫東西了。他這人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子,一看字兒就頭疼。罰他抄書一百八十遍,還不如打他一頓板子來的痛快。十八遍他尚且要寫個六七日,一百八十遍豈非要半年之久?算上不能有錯字髒亂的地方,只怕要寫整一年才能合格了。
賈璉急得抓耳撓腮,此時此刻他倒心甘情願的奉獻出所有的私房,來換這個該死的懲罰。
「去吧,好好寫,這樣你總該長點記性了。」邢氏微笑著看著賈璉垂頭喪氣的向門口挪動,突然想起什麼,高聲囑咐道,「對了,既是抄寫《孝經》,必要虔誠為好,沒完成前不許做其它事,每日三餐我會叫人做你喜歡的飯菜按時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