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起霧的清晨,卓家別院的屋子影影綽綽的在那薄薄的白紗里顯出一角黑瓦來,層層疊疊的屋檐下掛著垂瓣蓮花鈴鐺,被晨風吹動著,灑出清脆的叮咚之聲,與那早起的鳥鳴相互呼應。
陸小琬坐在窗口,手里拿著筆,在一塊絲絹記下了一個數字︰十五。
放下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就如那枝頭的杏花再美,也終將有凋謝的一日,在卓家的日子過得再愜意,也會有被打包送出門的一天。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大抵是這卓文君實在太出名了,人家荊王府無論如何也非得讓她嫁去做新婦。在卓家別院,卓王孫好飯好菜的養了她十五天了,今日便是她出欄的日子——也就是說,到了她告別臨邛,踏上遠去荊州做寡婦的時候了。
院子里不似往日那般寧靜,晨霧里能見有僕人們在輕聲的走路,不時的發出幾句交談︰「我們家小姐真命苦。」
「是呢,昨日在對面茶水攤上得了消息,說荊王爺那個孫子,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兒了,恐怕還撐不到小姐到荊州的時候吶。」
「撐不到便是好事兒!」一個聲音小小的說︰「若是還沒成婚之前,那荊王的孫子便落了氣兒,我們家小姐就不要當寡婦了!」
「呸呸呸,你都在說些什麼話呢?」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甚是激動︰「還沒嫁過去姑爺便落了氣,那我們家小姐不是要守望門寡?這個望門寡可比嫁過去再守寡的要糟糕了許多,人家都說守望門寡的女子不吉利,嫁了以後守寡的旁人只會嘆息著說紅顏薄命而已。」
「原來竟是如此,我這才知道!天上的神仙,你們可要保佑著,讓那姑爺在和我們家小姐成親以後再落氣,千萬要多活幾日才是。」
陸小琬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低聲議論的侍女是小蓮和小梅,從她們的話里,隱約知道了自己即將要面臨的命運︰做寡婦是必然的,就看自己究竟會成為哪種寡婦。其實就她個人而言,她更願意接受望門寡,不就是名聲不好听一點嗎?以後不嫁人又如何?總比趕著自己去千里之外成親,做了寡婦以後又趕著千里之外回來的強——況且她知道自己反正是會嫁得掉的,不是還有個司馬相如嗎?
「小姐。」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音,陸小琬抬頭一看,小蓮和小梅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夫人和喜娘都來了,請小姐梳妝。」
陸小琬看了看放在床上的那件繁瑣的吉服,鮮紅的底色上用金線繡出了鳳凰展翅的花紋,那鳳凰繡得活靈活現,那翅膀和尾翎不斷的在閃動,流光溢彩般,耀花了她的眼楮。走近一看,卻發現那翅膀和尾翎是摻雜著銀線和尖晶石繡出來的,所以才會如此璀璨。
她站在床邊,整理了下自己白色的中衣,伸出手臂來,對著那兩個丫鬟道︰「你們先幫我把這吉服穿上罷。」
小蓮和小梅應了一句,走上前來幫她穿這件禮服。三重廣袖,交領立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就如那初夏的女敕藕一般,窈窕的身段因為那條寬闊的錦緞腰帶束縛而更顯婀娜多姿,看得站在門口的卓夫人和請來梳頭的全福氣太太都好一陣出神。
「文君,你且到這邊榻上來。」卓夫人向6小琬招了招手,示意她跪坐在梳妝台前邊,那位請來的全福太太拿起一把黑檀木梳子開始幫6小琬梳頭,口里還慢慢吟詠︰「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听著那柔軟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反復,感覺到一雙手捉住自己的頭發用梳子慢慢的梳理著,陸小琬心里想著這吉祥話兒都是通用語言,盡管大家都知道她要嫁的是個馬上就要落氣的主,也還是祝他們白發齊眉,兒孫滿地。
突然,她又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若是新婚之夜,那個病鬼如果起了色心還想和她同床共枕怎麼辦?6小琬失神的望著銅鏡里的自己,雖然看不太清楚,但也可以知道年輕貌美。這如花的年紀要她拖著孩子守寡?自己可沒有那麼笨,若是那人敢靠近,干脆一掌把他打暈,反正不能讓他佔到便宜。到時候他手腳一伸去了地下,留著一只小包子讓她慢慢的蒸,那可不是一件什麼好事兒。
那全福太太見了陸小琬一副思量的模樣,還以為她在因為即將離家而苦惱,笑著勸道︰「文君,每個女子都會有這麼一遭的,你且放寬心,若是想家,以後便多回娘家來省親便是。」
陸小琬听了她的話,知道被誤會了,也不辯解,只笑了笑,凝神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銅鏡模模糊糊的照著,里面閃現出人的影子,喜娘把一頂金冠端端正正的戴到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