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行拿下嵌入肉中的碎瓷,傷口又流下鮮血,蜿蜒的鮮紅血漬在她白膩的肌膚上形成鮮明的對比,叫見者心驚肉跳。可她卻沒事人一般還要去摳出下一個。
霍十九背脊發涼,一把拉住她的手,拔高聲音道︰「你別亂動,待會兒叫人幫你清理傷口,你自己這樣,萬一有碎瓷嵌進肉里發炎起來是好玩的嗎!」
蔣嫵無辜抬眸,「怕什麼,若真有一丁點兒嵌進去出不來,到時傷口自然潰爛開,化了膿也就出來了。」
「你……」
她說的理所應當,仿佛這種事已習以為常,霍十九心中似有利器攪動,沉著臉一把用力摟住她肩膀,她無防備,柔軟身子跌進他懷里。
「不準你如此虐待自己!」
不準?奇了,她若真要做什麼,幾時听過別人說「不準?」
可抬眸,望進霍十九秀麗深邃的眼中,她仿佛能感知他的情緒,焦急、憤怒、心疼……她從不知一個成年男子的眼神中,可以包含這樣多的感情,突然覺得無法與他對視下去,因為會覺得臉上燥熱,羞窘難耐。
原本習慣性挺直的脊背,在他臂彎里也不自禁軟化下來。
「知道了。我並未故意想虐待自己,只是覺得無所謂罷了。」被人關心,她覺得渾身別扭。
霍十九認真的道︰「嫵兒,不論你從前是做什麼的,又為何有那樣一身好武藝,往後你是我的人,我就會盡可能的保護你,今日之事,因對方是皇上,我沒旁的法子,可能力之內,怎容許你受苦……是我的無能。累得你受委屈。」
蔣嫵很不習慣這樣有所依靠的感覺,臉上越加燒紅,索性將臉埋在他懷里,道︰「皇上畢竟是皇上。要做什麼也都由得他。他眼中你我是一體,他動氣罰我也就是罰你。你也要好生想想往後該怎麼辦才好。」
「好。」霍十九並不打算將煩難的事與她說太多,高聲喚了人進來,為二人除去膝蓋上的碎瓷,又上了藥。
期間,他一直觀察著蔣嫵,果真整個過程都沒見她眉頭皺一下。
如此堅強,叫人心疼。到底是經過什麼事,能叫一個十六歲的女娃養成這般堅強的性子?想起蔣學文那種強硬性格,蔣嫵所經受的怕是更加讓人難以想象。
霍十九此刻就只想對她再好一些。是真心實意,並未有任何目的,希望彌補她所缺失掉的那些。
上過藥,蔣嫵叫了听雨和冰松、四喜來,吩咐道︰「今日之事在不可對旁人提起。老太爺和太夫人那里也不許透露一個字。若說出去,可仔細你們的皮。別存了僥幸覺得我不會罰你們。」
「是。」三人知道厲害輕重,都緊忙應是。
蔣嫵對霍十九道︰「我回屋去了,你與文達佳琿商議那樣久,這會子應該有公事要辦吧?」
霍十九搖頭︰「公事永遠辦不完,不差這一時半刻的,我抱你回去。」
「不必。又沒傷的多嚴重。」
「嚴重不嚴重的,我喜歡抱你回去誰又能說什麼?」霍十九說著,右臂已伸入她腋下,左手抱她的腿窩處,輕而易舉將她抱起,還掂了掂分量。
蔣嫵知道他的憐惜之意。心下喜歡,便不拒絕,大方的摟著他的脖子將頭靠在他肩上。
一路走回內宅的路上,所遇僕婢皆低垂了頭側身避開,待霍十九一行走遠了才敢低聲議論。
這議論就傳到了趙氏與唐氏的耳朵里。
兩人正在剪裁舊料子準備給孩子縫制衣小衣裳。聞言都是笑。
趙氏道︰「想不到阿英那個性子,果真就得嫵姐兒來降服他。」
「可不是。嫵姐兒自小就像個男娃子似的,侯爺比她年齡大,自然沉穩成熟的多,也只有在他這樣兒的面前,嫵姐兒才不會顯得太過于強硬。」
兩人都覺得蔣嫵與霍十九當真是絕配。
霍十九陪著蔣嫵在臥房里說話的功夫,曹玉奉命去宮里打探消息。到了傍晚時分天色大暗,曹玉才回來,這會子蔣嫵已經先睡下了。
二人在臥房外的抄手游廊上低聲說話。
「皇上吩咐上朝,將爺所殺那些人都定了罪名。將沉船一事的緣由推到那些人身上。爺,看來皇上還是在乎與您的關系的。」
霍十九穿著雪白中衣,倚欄坐下,道︰「他是聰明人,當明白我的用意。」
「可皇上今兒也的確是動了真氣的。」曹玉蹙眉道︰「虧得夫人並非尋常柔弱女流,若是換另外一個,被皇上這般嚇唬也嚇出毛病來了,何況還是大太陽地地下跪磁片,夫人如今不比從前,爺往後要多考慮才是。」
霍十九挑眉望著曹玉,笑道︰「你倒是關心起夫人來?」
曹玉不甘願的道︰「夫人是爺心坎上的人,我怎好再說什麼。只是一點,夫人若有傷害爺的意思,我定不會姑且。」
霍十九笑著拍了下曹玉的手臂,轉而道︰「你方才還說蔣御史受傷?」
「是,蔣御史不識好歹,當殿參奏沉船事故背後真凶是侯爺,請皇上重罰嚴懲您,皇上原本就氣兒不順,偏蔣御史那般不合時宜的說那種話,氣的皇上當場抓了侍衛的佩刀砸了蔣御史。雖傷不重,但刀鞘恰砸在額頭上,蔣御史額頭上腫了個包。」
霍十九聞言禁不住笑了,道︰「既是傷著了,明兒吩咐人送去消腫化瘀的藥膏吧。也算我做女婿的一點心意。」
曹玉道是,二人又低聲說了幾句話,霍十九便回去休息。
次日清早,四喜將藥膏親自送到蔣學文手上。
蔣學文瞧著那精致的小盒子,一手下意識遮擋額頭上的包,另一手狠狠將其擲在地上。盒蓋摔開,淺綠色的透明藥膏灑了一地。
「滾回去告訴霍英那廝,要嘲諷我他還早了些!我再不濟,也是他的岳父!他算是那顆蔥!」
四喜不敢惹怒這位,生怕遭罵,連忙賠笑行禮趁機溜了回來,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霍十九與蔣嫵。
蔣嫵正吃一碗燕窩粥,聞言看向霍十九。
霍十九面色如常的道︰「意料中事,還用得著來回?下去吧。」
四喜模不清霍十九的意思,忙行禮退下了。
蔣嫵便問起送的什麼藥。霍十九將蔣學文受傷的經過說明,蔣嫵無奈的道︰「我爹認準了一件事兒就不撞南牆不回頭,你不必往心里去。」
「我知道。」霍十九笑道︰「他恨我入骨,你跟著我久了,說不準他連你都要連帶著厭煩上,往後見了他,你大可以多順著他說話。」
意思就是罵他也是可以的。
蔣嫵莞爾道︰「你還真看得開。」
「被罵慣了也就無妨。」霍十九淡定的拿起茶碗吃茶。
蔣嫵撐頤歪頭看他,直將他看的別開臉來才罷休。
听雨站在廊下道︰「夫人,才剛蔣夫人帶著蔣大姑娘出府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
「這會子應當才出府們。」听雨遲疑的道︰「夫人,才剛我听見蔣夫人和蔣大姑娘在爭論,似乎是蔣夫人要去與您父親和離,送什麼義絕書。蔣大姑娘不贊同,蔣夫人卻執意不肯松口。您要不要去勸勸?」
蔣嫵聞言略想了想,道︰「不用。你下去吧。」
听雨意外的看了蔣嫵一眼,應喏退下。
霍十九擔憂的道︰「要不要我派人去衙門里知會一聲?」
「不必了。」
「你難道是氣糊涂了?岳母這會子是當真要與岳父和離了。」
蔣嫵道︰「爹和娘的想法不同,就算強迫在一處也是彼此折磨罷了,既然婚姻的生活不能讓彼此輕松快樂,反而還增添那麼多的煩惱,又何必強迫兩人綁在一處?各自過活,或許更好。」
「你這想法……」霍十九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評價。
「無情嗎?」
「不,是新鮮。哪里有閨女不在乎父母和離的?更何況岳父那樣的人,那般驕傲自負,若真傳了開和離之事,對于他怕是一種打擊。」
蔣嫵起身,緩步走到窗前,背對霍十九道︰「不會的。我爹心里朝政是第一位,雖有心傷,可也不過三日五日的就丟在脖子後頭去了,到時候還是滿心朝政放在第一位。我倒是覺得我娘會心傷多一些。別瞧她毅然決然的,可到底女人心軟。」
霍十九嘆了一聲,總歸是個外姓人,在蔣學文心里又是那樣印象,他無法插嘴蔣家的事,就只能嘆息。
蔣學文是晌午收到義絕書的,一應手續俱全,和離書上唐氏也已簽字畫押,就差了他的那一筆。
額頭上的大包還在疼,最信任的三女兒不但懷了奸賊的孩子,連心都不一定向著自己了,就連發妻都不再肯與他同甘共苦。
蔣晨風眼看著那張和離書,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子,焦急的道︰「爹,您不能簽啊!」
蔣學文卻面色沉靜的拿起筆寫了名,用了私章,還畫了押,隨手將紙片丟給唐氏,冷然道︰「你怕耽擱了你,帶累了你,那你請吧,往後我蔣玉茗做什麼都不與你們相干,也不會帶累了你丟了性命。嫣姐兒,嬌姐兒,還不回屋去替你娘整理行李,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