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使與杜明鳶小坐了片刻,怕打擾蔣嫵的休息就告辭了。來與蔣嫵笑談一會兒,二人的心情都很好,一路走向霍府的側門時,杜明鳶笑著道︰「天使,銀子丟了就丟了,只要你沒事就好,你也別太在意了。」
葉天使搖頭,「我不在意,多謝鳶姐姐。」
「還說你不在意。你呀,藏不住心事。」杜明鳶拉著她的手,道︰「你的憂慮都寫在眼中了。你才剛與嫵兒說錢袋里只有銀子,是怕在煩擾她去求錦寧侯幫忙,怕她為難吧?如今這會兒沒有旁人,你悄悄告訴姐姐,那錢袋里還有什麼?」
想不到杜明鳶竟如此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事。葉天使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夠在蔣嫵面前忍住已是極限,如今想到一同丟掉的東西,眼眶便紅了,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哽咽道︰「鳶兒姐姐,原本那錢袋里是放一些銀票的。我的散碎銀子都是放在婢子手中。那里頭有我娘在世時教我描的花樣子,還有我爹出事前最後往家中寄的家書。娘在世的時候總是翻看,雖然到如今已經時隔多年,那封家書我一直留著。」
話及此,葉天使抹淚忿恨道︰「果然,人是不能做好人。」
杜明鳶雖知道葉天使雙親早已亡故,但因那是她的傷心事,總不好細問,如今听她提起,才隱約猜出其中原本竟有這般多的緣由。
不過即便好奇,杜明鳶也不願在她傷口撒鹽,只是問︰「為何這麼說?」
「我才剛來的路上,路過胭脂鋪子,便進去看看,出來時遇上一個小乞丐被人追著打,說是他偷吃了人的包子還掀了籠屜,我看他年紀不大,身世孤苦。就起了憐憫之心,讓婢子為他付了賠償。他就跪下……抱著……抱著我的大腿道謝,我無奈要躲,扶他起身。還被撞了一下,那錢袋估計就是那時丟的。」
「還有這等事!」杜明鳶聞言怒斥道︰「那樣狼心狗肺的,若抓住了,叫他不得好死!」
二人說著話便出了側門,杜明鳶又安慰了葉天使一番,二人才道別各自上了馬車。
葉天使撩起窗紗,看著杜明鳶的馬車走遠,才吩咐道︰「寶笙,吩咐車夫啟程吧。」
「是,姑娘。」
婢子向外吩咐了一句。就撂下車簾,望著面色憂慮的自家姑娘欲言又止,半晌才擠出一句相勸的話︰「姑娘,您別難過了,老爺和夫人不是一直在您的心里嗎?興許那東西丟了也是天意。老爺和夫人在天上也不願意看到您動不動就拿著那些東西垂淚。」
葉天使聞言,粉唇緊緊的抿著,不發一言。
寶笙將帕子擰成了麻花,再想不到合適的話來勸說。
馬車離開什剎海,往葉府方向去,因要避開集市和人潮擁擠的大陸,便走了來時的小路。誰知剛過了永昌胭脂鋪子的街角,馬車竟被人攔住了。
車夫死死瞪著面前一臉泥垢滿身髒污的乞丐,狠狠的揮了一鞭子︰「去你娘的!你找死啊!」
「怎麼了?」寶笙撩起了車簾。
葉天使也好奇的看著外頭。
馬車前站著的是個衣不蔽體的年輕乞丐,看樣子年齡在十一二歲間,長發凌亂糾結,身上處處髒污。補丁摞這補丁的爛衫刮破了數道口子,風一吹就能看到他身上裹著泥的皮膚,褲腿兒還一條長一條短,褲腳的破布被風吹的呼啦啦亂擺,此時正赤腳叉腰站在路當中。高高養著下巴,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還有倨傲神色。
正是剛才偷了葉天使錢袋的小乞丐!
「你!」葉天使見是他,連多年學來的行止禮儀都忘的一干二淨,在寶笙與車夫尚未來得及反應時已經一躍跳下車。奈何她自幼纏足,一雙三寸金蓮險些讓她站不穩,饒是如此,她仍舊三步並做兩步往那小乞丐身前沖去,一躍而起,雙手掐住那乞丐的脖子往前使勁︰
「你這壞人,大壞蛋!臭雞蛋!你把東西還給我,還給我!」
「哎呀,姑娘!」
眼見著葉天使將個乞丐按倒在街上,還騎在人身上雙手掐住人家的脖子一副要行凶的模樣,寶笙唬的面無人色,忙上前去拉,車夫是外男,又不好去扯姑娘,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寶笙大葉天使三四歲,力氣終究大一些,廢了些時間終于將葉天使拽到一旁,自個兒卻也跟著這「小牛犢」跌坐在地。
那小乞丐一得以呼吸空氣,先是咳嗽了起來,隨後才伸出髒兮兮的手從懷里拿出一物拋給葉天使,公鴨嗓罵罵咧咧︰「真是倒霉,你這女人不走腦子!老子要不是想還你的東西,何必站在這兒攔車!還是大家閨秀呢!竟然見了男人就騎!」
葉天使接過那淡黃色的錢袋,喜出望外,抖著手拆開綢帶,見里頭父親的家書和母親描畫的花樣子都在,長吁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全身都似虛月兌了一般。一听他出口下流,氣的俏臉燒紅,啐了一口︰「呸!你這人滿口污言穢語,簡直是,是……」畢竟沒說過那些髒話,這會子竟然罵不出口。
小乞丐站起身,得意洋洋的瞪了她一眼,拍拍**就要走人。
葉天使忙起身追上,一把拉住他垂在背後凌亂的長發,「你還要走!我還沒與你算賬!」
小乞丐被拉扯的頭皮生疼,「哎呦」了一聲,擰著脖子轉身道︰「好好的姑娘,怎麼動手動腳的,你要看上本大爺了就直說,本大爺考慮收了你!」
「你!」葉天使雖孤苦,可葉家人到底面上以禮相待,她哪里受過這等調|戲和侮辱,立刻氣的三魂七魄都快升天,眼淚不爭氣的涌了上來,手上力道也松了。
這時車夫已三兩步上前,雙手拿住小乞丐的膀子,粗聲粗氣道︰「你這鱉孫子,竟敢侮辱我家姑娘!還不給姑娘跪下!」雙手用力往下壓,腳下也使絆子去絆小乞丐的雙腿。
誰料想他三十多歲的人。竟然按壓不動那小乞丐的身形,腿踢在他瘦巴巴的小腿上,竟像是踢中了木桿,人家紋絲不動。他腳面生疼。
車夫雖不會武藝,卻也知這世上有許多奇人異事,心里就是一涼,這乞丐看來是個練家子!他要是連個小少年都拿捏不住,在姑娘面前丟了臉,以後還怎麼在葉家當差。
葉天使也瞧見車夫踢不動小乞丐。
那小乞丐抱臂環胸,咧嘴得意洋洋的笑著︰「小美人,你要真看上大爺,大爺就答應啦!」說著身形一閃,竟掙月兌了車夫的大掌。一瞬就到了葉天使面前。
葉天使尚來不及反應時,髒污的手已經模上她的下巴,輕佻的胡亂抹了一把。那乞丐隨後已躍出三丈,還不忘回頭做了個很丑的鬼臉,撒丫子跑了。
葉天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個乞丐給輕薄了。原來那乞丐是會功夫的,那之前在街上她看不過他被追打,就是多事了?
因為多事,丟了爹娘的遺物。
又因為多事,被那小乞丐輕薄……
從頭至尾,她都是個被耍弄的傻瓜!
握緊了錢袋,好在她的東西沒丟。
「姑娘。您……」寶笙緊張的察言觀色。
「沒事。」葉天使沉著的蹭了一把下巴上的髒污,道︰「上車,回府!今日之事,你們都不許對人提起!若是有半句走漏風聲,你們知道後果的。」
「姑娘放心,我們不會亂嚼舌頭。」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走漏風聲對車夫或者寶笙來說,都沒有好處。
葉天使坐上馬車,才將錢袋內的東西都倒在膝上,視線一瞬就被一個陌生的物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塊一寸見方的方形青色玉牌,玉質溫潤手感極佳。上頭刻著一個篆書的「瀟」字。這是哪里來的?
又將銀票和遺物清點一遍,居然一張都沒少,只不過,所有的銀票背面,都用木炭畫了四腳張開伸長脖子的烏龜……
葉天使氣結,狠狠的罵了一句︰「臭雞蛋!臭烏龜!」恨不能將那些「書畫作品」都揉成碎片,卻又心疼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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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客棧的上房中,此即有兩位妙齡女子一站一坐。
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穿了身時下最流行的月牙白蜀錦暗花褙子,下著鵝黃色飄渺柔紗裙子。長發梳了雙平髻,並未點綴首飾頭面,可耳上戴著的碩大金剛石梅花耳釘卻與她素手上的金剛石戒指呼應著光華。
要知道,金剛石難得,能夠雕琢金剛石成為梅花形狀更難得。單這對耳釘和戒指就已有價無市。
而她身上淡淡的玫瑰清香,聞之使人心曠神怡,也是京都最有名的心悅坊提煉的香精,一小瓶就要八十兩銀子。
就如同她身上的淡淡香氣一樣,她全身上下雖不做過多裝飾,卻無處不在透著低調的奢華。
一旁身著紫衣梳雙丫髻俏丫頭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笑眯眯的為主子斟茶,笑道︰「姑娘,您說咱們大老遠的打錦州來了這一趟,到如今連正主兒的門兒都沒進去,到底值不值得。」
「紅鳳,你信不過我的眼光?」
「不不不。」裴紅鳳連連擺手,認真的道︰「姑娘能兩年之內一躍而起成為錦州首富,不依靠唐家任何的幫助,甚至還要與唐家中個別靠不住的人斗法,如今有如此成就,都是您一點一滴賺來,您的決斷和能力,紅鳳了解,不會有絲毫懷疑。」
那姑娘,也就是錦州首富楊曦,聞言站起身來,笑道︰「在大多數人給錦寧侯送上心意之時,我反其道而行,他必定已經注意到我。而如今,我要做的事也要他動動嘴皮子幫個小忙,我想如此互利互惠的事,他應當不會拒絕。看到我遞去的帖子,當會見我的。」
話音方落,卻見紅鳳一把將楊曦拉向身後,低斥一聲︰「什麼人!」
窗扇被推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笑嘻嘻的蹲在窗台,公鴨嗓不滿的道︰「你們說話又偷背著我!表姐,你們剛在說什麼,給誰遞帖子?」
「瀟哥兒,你快下來,仔細跌下去!」楊曦無奈的道︰「你怎麼這副打扮?咱們才來京都,你就野出去了?若不是看在外公的份上,我才不帶你來!跟野猴子似的,野性難馴!」
「爺爺就是要你帶我見見世面才叫我跟來啊。」唐瀟一躍下了窗台,大喇喇的坐在臨窗的圈椅,道︰「再說了,這樣好玩嘛。」
「你就作吧!生在福中不知福,好端端的少爺不做,愛做乞丐!在家玩不夠,來京都還要玩。」
「嘿!」唐瀟道︰「我今兒還真遇上個有趣的人,就沒見過那麼傻還亂好心的!自個兒錢袋都叫人給掏去了還不自知,見我被賣包子的追著打,竟還幫我呢!要不是小爺我好心幫她將錢袋追回,她爹娘給留的遺物怕都丟了。不過爺一高興,格外賞了幾副來旺的肖像畫給她做紀念。」
來旺是他家養的小烏龜。
楊曦無奈,「好了,瀟哥兒,你快整理干淨吧。別再胡鬧了。」
「知道了。」唐瀟起身,直接月兌了身上的破衣服,往腰帶子上一伸手,臉色卻是一變,「我的玉牌呢!」慌亂的尋找︰「糟了糟了,不定是剛才我飛檐走壁落在哪兒了!爺爺若知道還不打斷我的腿!我得去找回來!」
說著將破衣一披,轉身從敞開的窗扇躍到街上,飛奔著去了。
楊曦搖頭,道︰「紅鳳,咱們別理他,你去預備馬車吧。我想霍府應該快來人了。」
「是。姑娘。」裴紅鳳點頭,快步出去了。
而果真不出楊曦所料,霍家的人果然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客棧,專程請她們過府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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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蔣嫵正抱著七斤逗弄著他玩,霍十九就笑著回來了。
她忙傾身,問︰「你用了晚膳不曾?」
「用了,在外院用的。你今天如何,累了嗎?」霍十九將外袍交給听雨,自己拿了帕子擦擦手臉,這才到了內室,蹲在床沿看襁褓中的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