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蔣學文思考時,蔣晨風卻道︰「爹,娘和長姐往這兒來了。」
看向門外,只見蔣嫣攙扶著唐氏正走向書房,上了東廂的台階。
他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屋方向,格扇與門都大開著,可以看到霍十九與蔣嫵鄰桌而坐,冰松正在上茶。曹玉站在霍十九身後不遠處,許感到他的注視,正側目看來。
二人目光相對,蔣學文頓感壓迫,心生煩躁別開眼。
唐氏這會子已經進了東廂,道︰「嫣姐兒,晨哥兒,你們都出去。」
蔣晨風與蔣嫣一愣,唐氏極少會有如此強硬嚴肅的時候。
二人對視一眼,都恭敬的行禮退下,一同去了蔣嬌屋里。
唐氏這才壓著聲音道︰「老爺,後日就是嫵姐兒的好日子,你還是不允家中準備嗎?女兒家一生就這一次,你打算叫嫵姐兒遺憾一輩子不成?親戚尚且來觀禮,咱們自家反而不預備,你叫人怎麼看待咱們家,又如何看待嫵姐兒?你要嫵姐兒情何以堪啊!」
唐氏話及此,淚已流。這些日她勸說過蔣學文無數次,可蔣學文從不肯听她半句。
蔣學文嘆息,扶著唐氏坐下,道︰「你不必如此傷感,我這樣做也是有苦衷的,嫵姐兒會明白我的想法。況且旁人如何看待,又有何關系?」
長嘆一聲,蔣學文無力的道︰「最難堪的不是婚禮咱們不預備。而是新郎是霍英啊!」
「你簡直頑固!」唐氏被蔣學文氣的心絞痛,「依舊是這個樣兒了,你何苦去委屈自己女兒!當初若非你不听我的勸告。非要去以卵擊石,你如何會被下詔獄?若不是有此一劫。我又何至于帶著孩子們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去救你性命?」
唐氏提起此事,心中委屈與此刻憤怒交集。竟已控制不住情緒,哽咽道︰「你那些親族,要緊時刻都把王八脖子一縮,沒一個管咱們家人死活的,是誰為了你要賣身?是誰才高八斗卻甘心與人為妾?又是誰為了你當了霍英的老婆?你到如今還不知悔改,理不清嗎?嫵姐兒不為人妾室,能做正妻,已是天上眷顧,她無權擇婿。還不都是拜你所賜!你這會子還因嫌棄霍英,連她的婚事都不給好生操辦。家里窄些不打緊,咱們好歹有那個態度出來,也不叫女兒寒心!這般行事,人瞧見的不是蔣玉茗兩袖清風,人會笑話我的女兒!」
說道此處,唐氏已是泣不成聲。
成婚多年,唐氏與蔣學文一直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再清貧再苦的日子唐氏也不曾有過半句怨言。今日卻是頭回與蔣學文吵鬧,且即便是吵鬧,也是如此壓抑著給他留著臉面,不叫外人听見。
蔣學文心中悲感。上前擁著唐氏肩膀,道︰「你委屈,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夫婿。」
他若與她吵上幾句,唐氏或許還能借機發泄。可他這樣態度。如此說話,唐氏滿心的憤怒都被軟化成委屈的淚。抓著蔣學文的衣襟靠著他胸口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
「蔣玉茗,你如何對得起嫵姐兒!你如何忍心啊!嫵兒雖男孩兒性子不合你的心意,可要緊時候她比晨哥兒真正的男子還能撐得起門楣,這樣好的孩子,難道不是你親生?你究竟要為了你的國家大義給家里人多少委屈受!」
一番質問,問的蔣學文啞口無言。並非他沒有道理分辨,而是有些道理即便說出來,唐氏婦道人家未必懂得,反倒認為他諸多借口,未免又生出許多是非來。是以此刻只是一下下輕拍著唐氏的背,低柔道︰「是我的不是,你莫在哭了,哭紅了眼叫孩子們瞧了笑話,都多大的人了。」
唐氏的心涼了半截兒,蔣學文不答應什麼,這會子只是拿話來哄她,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心只有他的國家大義。
眼淚流的更凶,唐氏豁然起身甩開蔣學文的手,低聲泣道︰「蔣玉茗,這樣的日子,我當真是受夠了。」
正屋被蔣嫵與霍十九佔著,唐氏只得去了蔣嫵的臥房,關了房門獨自垂淚。
蔣學文呆愣站在書房,手握圈椅椅背,苦笑著搖頭。
他的報負,或謝有嫵姐兒和晨哥兒能夠理解。這會子不預備婚禮就如此,將來若是叫他們得知他還命蔣嫵去刺探消息,唐氏還不定如何不依呢。蔣學文頓生無奈孤獨之感。以他的素來性子,若真歡歡喜喜送蔣嫵出閣才會叫霍英等人疑心吧網不少字況且瞧著霍英是真心喜歡蔣嫵的,多添一個叫他疼惜的理由,有何不可?只有能得他信任,走近他內心,將來行事才會更容易。
蔣嫵與霍十九說話時,只看到家人進出書房,最後看著唐氏去她屋里了,並不知發生何事,未免有些擔心。
霍十九難得見蔣嫵面露憂色,笑著安慰道︰「婚禮一切都交予我來操辦,你只需安心做新娘便是,我瞧著你父親也並未做什麼準備。明兒去鋪房的人和給你開臉上頭的全福人可請了?」
蔣嫵道︰「我家親族許明日就來了。」
那就是沒請?
霍十九望著蔣嫵,暗道蔣學文欺人太甚,即便不稀罕他這個女婿,女兒總是他親生的吧網不少字嫵兒才多大?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罷了,偏偏就要受此波及。她有何辜?心內的怒火又躥升幾層,對她的憐惜也更甚了。
「既如此,鋪房就請你母親出馬,也比那些不著邊兒的親戚好。」霍十九說話時依舊是溫和的語氣,並未見任何異狀。
才見面一次,就有如此評價,可見大伯母上次行徑讓霍十九不恥。
蔣嫵笑著點頭︰「旁人去我母親怕也不放心的。而且我笨,許多事兒不會做。母親還說要面見你母親,要與她好生告罪。」
蔣嫵原本對他說話時就是戧著來的多。今日這般溫柔還是頭一次,且說道方才那句時候面帶羞澀。著實可愛。
霍十九面上帶笑,道︰「我母親怕也與你母親有話說,叫她跟著送妝的隊伍去鋪房也好。」略一沉吟,又道︰「至于全福人我去請便是,你也不必焦急。」
「這不合規矩吧網不少字」蔣嫵怔愣,她從沒听說大燕朝婚俗之中有夫家代替女方家去尋全福人的。
霍十九挑眉道︰「你忘了麼,我有幾時遵過規矩。」
還真是實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個尋常人。蔣嫵只得點頭。
霍十九見她乖乖的模樣,還有些呆,禁不住寵溺的笑。「那就這樣定了。」回頭吩咐曹玉將砂鍋打開︰「雞湯是我娘叫我帶給你的。這會子溫度應當剛好。」
看著鍋中漂著淡淡一層油星的湯,蔣嫵有些沒胃口,「我還不餓。」
「毒日頭底下劈柴,就是不餓也累了,吃些補一補,我瞧你近來又清減了。」霍十九回頭看向冰松,冰松愣了一下,飛奔著去取了小碗和湯匙來,霍十九接過白瓷小碗。為蔣嫵盛了大半碗。
他盛湯的動作極為優雅,執湯匙的手指修長白皙,動作很是漂亮。
將碗遞給蔣嫵,蔣嫵不好拒絕。只得接過嘗了一口。
霍十九道︰「我母親與我妹子都整日里吃齋,能舍得殺雞宰豬的給你預備吃的,已是破戒了。還不知道要念多少經補回來,你要多吃一些才好。」
蔣嫵聞言只點頭。吃了一碗不算。又被他巧舌如簧的哄著再吃了兩碗才罷休。
喂飽了她,霍十九十分有成就感的模模她的頭。叫曹玉收拾了砂鍋,又囑咐了一些叫蔣嫵不必擔憂的話才離開。
蔣嫵與冰松將人送到了院門前。
冰松臉上紅撲撲的,道︰「姑娘,指揮使對您真好。」
蔣嫵只是微笑。
霍十九對她真的很好。且她也看得出霍十九在望著她時的眼楮會發光。他那般神態,若非是真的喜歡她,就是在演戲。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只得說明他這個人是有值得可取之處的。
只是,婚期越近,她就越是知道不平靜的日子就要開始了。
蔣嫵擔憂唐氏,怕有什麼,就叫冰松去做其他的,自個兒回了屋。
這會子唐氏已經不哭了,坐在臨窗的炕上,抱著個繡了一半兒的帕子發呆。
蔣嫵進了門,只看到唐氏臉色憔悴的逆光坐著,不仔細看,也瞧不出神色。
「娘。」
唐氏強擠笑容,道︰「與霍英談完了?我瞧他倒也知道疼惜你,特特的給你帶了吃食來。」
「是霍太夫人吩咐的。」
「你未來公婆都是本分實心腸的人,我也不擔心你會吃了虧,老人家對你好,你也要對他們全心孝順,就如同對待我和你父親一樣,可知道麼?」
「娘放心,女兒知道。」蔣嫵挨著唐氏身邊兒坐下,肩頭靠著她的,低聲勸道︰「我知道娘心里想的,爹的性子倔強,打定了主意就不會輕易變化,您就不要與他爭論什麼,反而會惹得自己不快活。」
唐氏聞言,強忍淚笑道︰「娘知道。你爹的那個脾氣也就我將就著跟他過吧。換了另外一個人都受不了。」
「是啊,您瞧,蔣家那些人對他不喜,要是沒有您跟他一條心的過日子,他多可憐。」
唐氏拉著蔣嫵的手,摩挲她掌中的厚繭,心內百般心疼,都化作淚水咽進肚里。也罷了。只希望成婚之後霍英能對待她如現在這般好也就是了。她沒有蔣學文那些個鴻鵠壯志,唯希望家人平安,孩子們幸福而已。
用過午膳,就陸續有人來回話,蔣老太爺等人這會子已經到了。
蔣學文自帶著蔣晨風去迎。
蔣嫵對今生的祖父祖母並不熟悉,統共也沒見過幾面。若非她是嫁給霍十九,這些人也不會來的。是以她只是冷淡有禮的對待。
與祖父、祖母,大伯父和三叔一家說過話,蔣學文就道︰「府中狹窄,沒地兒下榻,不如就去客棧住下吧。」
蔣老太爺與太夫人不喜,可也無奈。
大伯母還說︰「上一次指揮使大人不是還說有名下的宅子嗎。」
唐氏笑著道︰「如今要成婚了,姑爺家也忙的很,咱們不好去叨擾,就勞煩爹、娘還有嫂子弟妹將就將就。」
左右蔣嫵成婚之後他們就要回本家的,也無妨。
蔣學文便與蔣晨風去送將老太爺一行人住店。
不多時,唐氏的兄長蔣嫵的舅舅一家子也來了。兄妹見面自然一番契闊,蔣嫣、蔣嫵和蔣嬌與舅舅倒是親密一些。蓋因舅舅是個醇厚的讀書人,至今功名未成,家道貧寒,只不過靠祖上薄田度日罷了,這會子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賀禮添箱來。
唐氏自然不在意,只吩咐銀姐生火造飯。
吃罷了晚飯,蔣嫵的臥房留給舅舅一家,她去與蔣嫣擠了一夜。姊妹倆說了許多的體己話,到了後來什麼時辰睡著的都不知道。
次日清早,蔣老太爺與太夫人就與大伯父二伯父一大家一同回來,蔣嫵的十二台嫁妝已經備好了擺在院子中。
蔣家狹窄的宅院著實放不下那麼多的人,小輩兒的無奈之下都搬了小凳子去院子里坐。唯獨蔣嫵這里與蔣嫣和蔣嬌一同呆在臥房還寬敞一些。
蔣嫣無比疼惜的望著蔣嫵。這段日子她一得閑就在院子里劈柴,如何勸說都沒用,他們猜想出的緣由也就是她心內郁悶無從發泄,也就由著她去。可這會子蔣嫵明顯的清瘦了,皮膚也略微曬黑了一些,她就更覺得心疼。
怕蔣嫵傷心,蔣嫣與蔣嬌盡是說些開心的話題,不多時,卻听蔣嫣的婢女幻霜急匆匆的到了門前︰
「姑娘,霍家催妝的隊伍來了!」
話沒說完,已听到了 里啪啦的鞭炮聲。
蔣嬌按捺不住,也不問蔣嫣和蔣嫵,撒丫子跑出去看。、
蔣嫵卻不好奇,繼續與蔣嫣說︰「多虧了有你這一雙巧手,否則敬茶時要送公婆的禮物我都做不出。」
「身為姐姐,不能代你去受苦,這點小事難道還做不好麼……」
兩人說話聲音被越發臨近的鞭炮聲遮蓋。
蔣嬌興高采烈的跑回來,道︰「長姐,三姐,你們猜催妝來的六個人都是誰?」
「是誰?」蔣嫣配合的問。
蔣嬌道︰「他們都穿了朝服,三姐夫是其中最英俊的,皇上也穿了龍袍跟著來,其余的還有三個武官,還有個老頭子,也穿了紫色的蟒袍。」
蔣嫣聞言,險些將手里那雙瓖了玉的繡花鞋扔了,喃喃道︰「天啊,嫵姐兒,這下可大發了,不論旁人是誰,皇上來催妝,這便是天下獨一份兒啊!」
蔣嫵苦笑︰「他還真不欺我。」
「什麼?」
「他說,要給我個天下第二的婚禮。」
蔣嫣看著蔣嫵半晌無言。
蔣嬌這會子已經又跑去了巷子口探了一番,急匆匆進屋來︰「長姐,三姐!皇上在門前將爹給罵跪下了!」蔣嫵與蔣嫣聞言忙放下繡繃,開門去了院子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