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聞言,面上瞧不出喜怒,神色十分平靜。
倒是霍十九握緊了雙拳,比小皇帝還要緊張的模樣。蘭妃有喜的消息是特地放出以解燃眉之急的,若是讓英國公的人為蘭妃診脈,真相宣揚開,小皇帝的事依舊還是要曝光的。到時候不但天威受損,他也會是第一個被推上斷頭台的。
霍十九不怕死,他怕的是多年來努力付諸東流。怕的是帶累了全家人。更何況如今他有了眷戀……
心念電轉,霍十九剛要開口,卻被蔣嫵一把挽住了手臂。他詫異回眸時,小皇帝已笑逐顏開的道。
「虧得英國公想的周到,也好,蘭妃身子弱,太醫院那群蠢材先前連你的病也沒瞧好,朕也擔心著緊,如今既然有好大夫,這會兒恰好去瞧瞧。朕也跟著去看看。」
英國公臉上飛快的閃過不悅,隨即便是冷笑,都已到了這個時候,這個沒腦子的小賤種還有心事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來惡心他!
「老臣自然是一切為了皇上著想,這便命人進來。」
英國公回身吩咐下去。
小皇帝則是笑道︰「今兒個也差不多了,都各自散了吧,你們也回去好生與家人團聚。」看向霍十九和蔣嫵,又道︰「英大哥和姐姐留下陪著。」
霍十九和蔣嫵行禮道是。
英國公看向霍十九,笑容中譏諷更甚。
「是啊,一同去瞧瞧,蘭娘娘有孕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既然稱錦寧侯一聲‘哥哥’。今兒個不去怎麼成。」
雙關的話。敵意頗濃,英國公是首次在霍十九面前這般毫不忌諱的言語尖銳。從前故作的平衡,如今也是打破了。
一路去往寢殿的路上,霍十九特地放緩了腳步,低聲在蔣嫵耳畔詢問︰「放才怎麼拉著我?」
蔣嫵搖頭,湊近他耳畔壓低聲音道︰「你也不要總當皇上是個孩子,他既然能將消息傳出,自然是不怕人查驗的。你總這般老母雞護崽一般保護著他。也耽擱皇上的發展不是?」
霍十九听的忍俊不禁︰指頭輕點她的額頭,寵溺道︰「什麼老母雞,你這壞丫頭。」語氣輕松許多,顯然是被蔣嫵說動了。
蔣嫵面上緋紅退後兩步,似是怕叫人瞧見他們這般親昵而害羞。霍十九便也好笑的搖搖頭,自行向前。
在他轉僧後,蔣嫵眸中的歡欣被憂慮代替。皇帝既然肯讓英國公帶人去驗,那麼那位蘭妃就必然懷有身孕,絕不會授人以柄就,霍十九如此聰明的人。也只是因關心則亂才一時間焦急之下慌亂了。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那位蘭妃娘娘的身孕是幾時發現的?要知道。皇家血脈不容混淆,皇帝也知自己現在不能人道,這位唯一的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將來繼承大統的那位,那麼蘭妃月復中的孩子,是皇帝親生的幾率就大很多。
如果蘭妃的孩子是小皇帝的。這消息到今日才放出來,且連霍十九與小皇帝這般親密的人都不知情……
那意味著什麼?
蔣嫵看著霍十九披著黑貂絨褂子的挺拔背影,滿腔擔憂與心疼彌漫,仿佛能將溺斃。
到了寢殿,小皇帝便吩咐人去抬肩轝將蘭妃接來,又吩咐景同備茶。
小皇帝端坐首位,英國公居次位,蔣嫵與霍十九坐末位。茶吃了兩道,身殿外便傳來僕婢問候之聲,顯是蘭妃到了。
在宮人簇擁之下進了門來的是個與蔣嫵年齡相仿的美人兒,看她月復部並無隆起,只因為人母的本能,她行動緩慢,還下意識伸手護著。
英國公帶來的大夫長須白發,穿的是尋常百姓的簇新棉服,並無任何不妥之處,蘭妃于軟榻上安置後,自有小內侍們搬來小矮屏,只露出蘭妃的一截皓腕來,隨侍宮女便用了帕子遮住。
查探之後,那位醫術高明的大夫笑著道︰「回皇上、國公爺,蘭娘娘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且娘娘身子健康,一切正常。」
「三個月?」英國公眯起眼,「怎麼老臣瞧著蘭娘娘身子依舊縴瘦。」
「許正因為娘娘縴瘦,又因衣裳寬大,才瞧不出呢。不過老夫可以斷定,娘娘的胎一切正常。」
「好,很好!」英國公笑了起來,銳利的眼神掃過小皇帝與霍十九,隨即拂袖道︰「不打擾皇上一家團聚,老臣告辭!」
就帶著大夫與隨從快步離開了。
小皇帝繃著背脊,眼瞧英國公一行離開寢殿,景同打發了小內侍和宮女們出去,有關好了殿門,這才長吁了一口氣,在圈椅坐下。隨口吩咐道︰「天色不早了,蘭妃你也不用守歲,就去里頭朕的臥榻上先睡吧。」
蘭妃受寵若驚,忙下了地給皇帝行禮,隨即自行去了內殿。
景同又將內殿的菱花格扇關了起來。
如此一來,外間就只剩小皇帝、霍十九、蔣嫵和景同四人。
小皇帝道︰「那老東西可是忍不住了,今兒個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朕說蘭妃有孕,他還敢帶著人來驗,你分明就是不將朕看在眼里!」
「好歹無恙,皇上也不必太在意了。」霍十九揶揄的笑道︰「皇上走了一步好棋,將臣都給蒙過去了。」
景同聞言,立即飛快的瞄了一眼霍十九與蔣嫵的神色。
小皇帝則是尷尬的堆著笑︰「英大哥說笑了,原不是朕故意設計,著實是蘭妃那才剛得到的消息。想是她也怕事兒還不準,不敢亂報。」
「謹慎些是好的。」霍十九微笑,溫和的道。
可這句話,在小皇帝听來卻是在說他。雖然是一句欣慰的夸獎,可听起來真叫他心里不舒服。
霍十九也不再提此事,道︰「皇上,焰火已看過了,不如就到臣家里去守歲吧?」先前他們已經商議好的。
小皇帝卻搖頭,道︰「朕就不去了,這不,蘭妃也在呢,英大哥與姐姐快回去與家人團聚是要緊。」
霍十九焦急的道︰「皇上說的哪里話,皇上肯去,才是一家團聚。」自打小皇帝踐祚,霍十九就一直陪伴著他守歲,他哪里放心將小皇帝獨自留在冰冷的宮中?
仿佛想起了什麼,小皇帝的眼神越加溫和依賴,「英大哥就回去吧,不必擔心朕。朕給你五日的假,等初六了在入宮來就是。」隨後又笑︰「說不定不等那個時候,朕就先出宮找你去了呢。」
這樣說,小皇帝便是心意已定。霍十九如若再請他同去霍家過年,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他只得行禮︰「臣,遵旨。」
小皇帝在霍十九與蔣嫵攜手離開時一只低著頭,待殿門關緊,他才仿佛累極了,向後靠向柔軟的緞面引枕。
「皇上。」景同雙手呈上雨過天晴的蓋盅︰「您吃一口燕兒窩牛乳。今兒晚膳您進的不香,宴上也沒怎麼用。」
沉默的接過蓋盅,舀了一匙,卻半晌送不入口中。隨即頹然放手,將蓋盅又放回桌上。
見小皇帝如此,景同擔憂的道︰「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景同。」小皇帝看向景同時,眼中似有了淚意︰「你說朕是不是做的過了?」
「皇上說的哪里話。」景同跪在皇帝面前,誠懇道︰「皇上富有四海,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臣民都是皇上的,自然是您說怎麼就怎麼。再者說您對錦寧侯也算是情深意重,侯爺做事兒有時是沖了一些,您不是也沒怪罪麼。而且皇上身居高位,最是能體會何為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兒。您有防備之心,不但是人之常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皇上您就代表著整個大燕朝,您這兒若不留神,萬一有個什麼,受損的也是整個朝廷。「
景同的話讓小皇帝心里舒坦了不少,可是這件事畢竟是他有些不地道。
「你說英大哥做事有時候有些沖,這個的確是有,但是朕心里明白,他那都是因為急朕所急才會如此。若果朝廷中多一些像英大哥這樣辦事沖一些的忠臣,朕又何至于會到今日?英大哥想來多些個同伴,行事也不會那麼累。」
「皇上,您就是心胸寬廣。人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奴才倒是覺著皇上肚子里能盛海。」
「你這狗奴才,嘴愈發的甜了。」小皇帝被景同奉承的嘴角禁不住揚起了笑容。眼中的郁色也去了一些。
只不過想起霍十九,他的心里還是不好過。
「朕就是擔心英大哥會覺得朕是在與他藏私。連蘭嬪當初有孕的信兒也不告訴他。」
「皇上不必這般擔憂,錦寧侯一向對您忠心耿耿,他會體諒皇上的難處的。再者說,皇上做的也並沒有錯。奴才說句逾矩的話兒,這段日子奴才跟在皇上身邊冷眼瞧著,錦寧侯有時做事是有些逾越專治的。譬如早前,您身邊兒的那些人,听人說皇上身邊兒原先的小魏子就是錦寧侯他……如果不是小魏子去了,如今也輪不到奴才在這里。還有……」
「住口。」小皇帝冷聲呵斥,止住了景同的話。
景同心中一驚,忙雙膝跪下︰「奴才知錯了,請皇上重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