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尚未入宮侍奉皇上時,錦妃就听說過霍十九的為人。那時候他是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比起英國公行事更加跋扈囂張。可是真正見到人時,想不到他卻是個容貌清俊的氣質矜貴的翩翩。加上她是皇帝妃嬪,見面的機會又不多。
她還曾經想過,霍十九在外的名聲怕也是被人加油添醋而來的。後來他忠臣的身份昭然大白,她就再也不覺得這人有什麼可怕,至少不會做傳說中那些扒皮抽筋的勾當吧?
可現在,她卻再不敢輕視于他,甚至連眼神都不敢與他的相對。仿佛他的眼神是刀子,能夠刺穿她的眼,刺穿她的頭顱。
「忠勇公與本宮有話說?」強作鎮定的微笑,眼角余光求助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則是微笑著道︰「英大哥,發生何事?」
霍十九沉靜的眼中滿是苦楚,卻是異常的平靜,聲音∼如常的問道︰「皇上還當臣是家人嗎?」。
小皇帝一怔,心中著實有些慌亂了。
他才剛發現秋悅不對,立即毫不猶豫的將人處置了,且沒有立即追究錦妃,就是擔心霍十九會看出端倪,對他產生懷疑。
他想粉飾太平,當做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沒有任何跡象指向他。讓霍十九對他不變,永遠都留在他的身邊。蔣嫵這次能夠活下來,是她自己命大,往後自然還有機會來處置她。斷了霍十九的念想。
然而,小皇帝卻想不到霍十九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陌生到他覺得恐慌。甚至覺得想哭。
「英大哥為何這樣問?朕自然當你是家人,永遠都是。」
「既然皇上這樣說,臣便不與皇上客氣。」修長的手指指著錦妃,眼神卻一直都望著小皇帝,「讓臣審問這個人,臣查到,今日給嫵兒抬轎的小內侍摔倒,以及方才御膳房中查出雞湯中有催產的藥材,都與這個人宮中的一個叫做秋悅的宮女有關。而秋悅,方才剛被她給處置了。臣要審她。查出她加害嫵兒的緣由。」
在他面前。如此大大方方的說出要審問他的妃子!
若是霍十九的態度軟化一些。或者是言語中的哀求多一些,小皇帝或許心里還好受一點。
然而在方才他們還產生過爭執,前一日他還將霍十九丟進詔獄的現在,霍十九說出要審問他妃子這樣的話。無疑是在放火。
「英大哥。你是在與朕開玩笑麼?」小皇帝冷笑。對錦妃的保護。無關于喜愛,只在于他的體面。
霍十九將小皇帝的顰笑看在眼中,早已經涼透的心一瞬被燃起的怒火包圍。
「臣沒有開玩笑。皇上如此保護著錦妃。不讓臣查問,是不是皇上知道些什麼?」
一句話,直說中了他的痛處。小皇帝惱羞成怒的拔高了聲音︰「英大哥說到底還是在懷疑朕!」
「皇上不想讓臣懷疑,就不要做這樣讓臣懷疑的事!臣並沒有要將錦妃如何,難道只問她幾句話都不可以?今日之事,臣本覺得是有人故意如此,意在挑撥皇上與臣之間的關系。可現在看皇上的行事做法,不得不讓臣往多了想!」
「霍英,你放肆!」小皇帝九五之尊,被英國公壓制了這麼多年,一直都在伏低做小裝孫子,到現在好容易登上大寶,以為自己能說了算,今日卻首次在群臣情緒激昂之下服了軟,懂得了為君之道不是發號施令,而是權衡之術。
他也生氣錦妃手下的人私自行動,他也不想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霍十九這樣的態度,無疑是戳中了他心里最不願意被人踫觸到的地方。
「連你都敢對朕這樣!」
小皇帝抬手朝著霍十九臉上就是一巴掌。
若是從前,霍十九會受著,會跪下,會叩頭讓他息怒。
然而這一次,小皇帝的手掌根本沒有挨上霍十九的臉頰。
霍十九的大手握住了小皇帝的腕子,另一手提起了他明黃的衣領︰「皇上還要打臣麼?你做的事,難道真打量臣什麼都不知道?」
小皇帝心里咯 一跳。他殺了霍十九的父母親人,這是一輩子也抹不去的陰影。
「你……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難道皇上不清楚?我只想幫皇上這最後一段時間,拿下與金國永久的和平條約,這樣就算我帶著家人遠走他鄉,也可以放得下心。而且那樣你就再也不用擔憂我會變成第二個英國公了。我也得到自由,不用看著這個傷心地,對著傷心的人。難道這樣不好嗎?皇上非要將事情做絕嗎?如今,我只有嫵兒……你可以怎樣對我都行,你是君王,我都認了!可你為何還要這樣對嫵兒!」
盛怒之下,霍十九的語速極快,一聲高過一聲,也不自稱為臣了。他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失望與落寞中掙扎,在牢中受針刑時,沒有人能想象得到他的悲涼。他一心效忠的帝王,竟然想殺他家人,殺他妻子,奪他孩子,還要將他也在利用干淨之後徹底踩在腳底,這樣才放心。
他的忍耐早已經到了極限。
今日那一盆盆的血水,還有蔣嫵往後再難生養的消息,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霍十九手上力道加重,猛然甩開小皇帝被擒住的哪只手,反手就是一拳,正打在小皇帝臉上。
「啊!瘋了,忠勇公瘋了!」
「來人!」
景同和錦妃都被嚇的大呼。
曹玉卻是隨意抬手,一指點了景同的穴,另一手掐住了錦妃的喉嚨。這二人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小皇帝被打的先是發愣,隨後震怒,也顧不上那麼多,就重重的揮拳還擊︰「你敢對朕動手,反了你了!」
……
霍十九和小皇帝都不是武藝高強之人,但也都是經常鍛煉,身體素質十分強健的人。霍十九年長成熟,正是男子力氣最大的年齡,小皇帝稍顯稚女敕,但也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二人竟是不用工夫,毫無技巧,就那樣蠻牛一樣的打在了一起。你給我一拳,我踹你一腳,不多時候兩人都鬢發散亂,也都掛了彩。
這過程,內侍里的宮人和嬤嬤早已嚇的屁都不敢放一個。
而外頭的侍衛,也呆愣愣不敢闖進來。
因為皇帝沒有發話……
「你竟對朕動手,你不配為臣!」
「我不配?我若不配,你今日就不在這里!」
「你挾恩圖報,算什麼正人君子!」
「既知道是恩,為何還恩將仇報!」
……
兩人越吵越凶,越打越累,很快就都氣喘吁吁的癱在地上。
眾人都已經嚇傻,哪里見過敢跟皇帝肉|搏的大臣啊!侍衛們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被皇帝拉出去斬了滅口,內室里的嬤嬤們也是這樣想。
就在這時,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打破了殿內詭異的寧靜。
霍十九的燥亂,也在這一聲啼哭之中終歸沉寂。
他先是低沉的笑,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是狂妄的放聲大笑,到最後,聲音落入喉嚨,幾成哽咽,但他眼中卻沒有一滴淚。
一咕嚕身爬起來,霍十九走進內室,用被子裹住蔣嫵,翼翼的抱著出來,聲音溫柔的仿佛剛才發狂獅子一般的人不是她。
「嫵兒,咱們先回家。」
蔣嫵依舊昏迷著,側臉貼著他的胸口,柔軟身子毫無力氣,像個斷了線的木偶。
霍十九走向門外。院中的侍衛不知該如何是好。
曹玉這時放開了掐著錦妃脖頸的手。錦妃立即跌坐在地猛咳起來。
侍衛橫刀,擋住霍十九的去路。
霍十九腳步一頓,說了句︰「讓開。」
屋內癱坐在地上的小皇帝用手背蹭了下嘴角的血跡,驟然高聲大罵︰「滾!都給朕讓開,讓他滾!」
曹玉就去將才剛出生的嬰兒,以襁褓仔細包好交給听雨,又帶上方才帶來的穩婆,徑直追著霍十九出去了。
看著那一行人越走越遠。小皇帝緩緩站起身來。環顧一周,發生這樣鬧劇,竟然被這樣多人知道了。
再看錦妃。狹長的眼中沒有絲毫溫度,只說了句︰「自行了斷吧。」就快步下了丹墀,往外去了。
「皇上!」錦妃不可置信的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小皇帝︰「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你冤枉?」小皇帝掙開她的雙手,冷笑了一聲︰「朕何嘗不是冤枉?若非你治下無方,出了個秋悅,今日又哪里會變成這樣?」
「臣妾與皇上都是被誤解的啊!忠勇公他今日分明是以下犯上!」
「他犯上,是他的罪,早晚朕會收拾他。看在你伺候了朕一場,你就自行了斷吧,朕不動你。」
甩開錦妃的手,小皇帝快步出去了。
室內的接生嬤嬤和外頭的侍衛們,同時松了口氣。
錦妃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而霍十九這里,已吩咐了小太監預備馬車,抱著蔣嫵乘了上去。
听雨則是抱著襁褓上了另外一輛。三位穩婆上了最後一輛車。
曹玉跟在霍十九的馬車旁,道︰「公爺,今日這樣貿然帶著出來,怕對她身子不好。」
霍十九盡量讓她躺的舒服一些,道︰「留在宮里不安全。現在回家,總比在宮里丟了性命好的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