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望著蔣嫵,滿眼的依戀和不舍,四周三千營兵士策馬圍成一圈,逐漸將他們包圍,那踢踏錯雜的馬蹄聲與冰冷的甲冑聲一瞬都似距離他很遙遠,他仿佛只看得到她,只听得到她。
他寧可死,也不願讓她受到絲毫傷害。是他的失策、愚蠢,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他對小皇帝的心軟,一步步的帶累她走上絕路。此時他心中空余悔恨,他沒有飛天遁地之能,又該怎樣才能挽救他們?
看向一旁面色冷峻已抽出長劍的曹玉,再看蔣嫵緩緩拔出的繡春刀那冷硬的鋒芒,霍十九只感覺到剜心透骨的心疼。
「到底是我帶累了你們。」
「說什麼傻話?」曹玉飛身一躍落在霍十九身前,二人共乘一騎,笑道︰
「難得有如此大的陣仗,我正想殺個痛快。上次在三千營被小人暗算用了藥,就只能趴地上看著一個人浴血奮戰,干著急還使不上力氣。今兒個我倒是要看看,這群出爾反爾是非不分的小人,到底是怎麼厲害!」
焦忠義聞言,心下一震。
才剛分手之前,他還曾說過佩服之言,答允一定要完成忠勇公吩咐。他的確是听了霍十九的排兵布陣之法,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拿掉了叛賊。利用過後立即將矛頭轉向霍十九,也的確是有些太過不仁。
但是,聖意難違……
就算他覺得霍十九不該落到如今境地,架不住發號指令的人是皇帝!
焦忠義矛盾的抿唇。最終仍舊是抬起手,抽刀指向鎮中被包圍的三人。
「皇上有旨,活捉忠勇公,妖女蔣氏、叛臣曹墨染格殺勿論!」
數千人齊聲應喏,震得山崖上窸窣窣白雪掉落。背後京畿大營中也有將士嚴陣以待,劉元安本想列陣,卻被焦忠義制止了。
「三千兵馬對付三人已經夠丟人了,還要再加上多少人?傳出去未免惹人笑話,皇上也不會答允的。」
劉元安此時心虛,決不願再生是非。只想著如何徹底月兌罪是正經。是以焦忠義的吩咐他言听計從。
騎兵沖殺時速度與力量都十分驚人,但他們統共三人兩騎,一時間並無法一口氣沖殺,最好用的法子唯有車輪戰。
是以他們自動組成六個人一組的沖殺陣型。六人沖過還有六人。六人再過另有六人。
蔣嫵本不擅長馬上大開大合的招數。曹玉亦是如此,便有些吃虧。可這時若棄馬而去,卻于逃亡無益。沒有了馬。他們更難以沖出包圍。
曹玉護著霍十九身前,蔣嫵策馬跟隨,護著他背後,在一波波浪潮式的進攻之下,一行以緩慢的速度撤向山谷入口。
焦忠義身經百戰,眼見著曹玉與蔣嫵竟能以兩人之力護著霍十九毫發無傷的漸漸退開,心中不免佩服起來。
換做旁人,或許在看到如此多的人馬排開圍剿的陣型就已經嚇癱了,沒想到曹玉與蔣嫵還能配合著,一人主攻,一人防衛,保護著完全不會武藝的霍十九漸漸突破重圍。
看著那三人,再回想皇帝吩咐時說的話,焦忠義猶豫了。
皇帝憤然的語音還在耳畔︰「英大哥這些年功勞不少,朕能有今日也多虧得他的忠心未曾變過,只是沒想到臨到事成,卻被所迷,屢次抗旨犯上,竟還有意圖將朕拿下另霍英取而代之,朕著實惱了。你此番前去務必將妖女正法,至于英大哥,若能完好帶回自然最好。若他頑抗……格殺勿論。」
當時,一句格殺勿論震的他心里發顫,第一反應便是為霍十九不服。
然而人到底是自私的,他轉而又想,就連霍十九那樣的,在皇帝的眼中尚且能夠「該殺就殺」,何況是他?
他又沒有什麼大錯,又沒有什麼必然要為國捐軀的理由,為了旁人而抗旨被視為同黨,未免太虧。
因存了這樣的心,他才能行皇上的誘敵之計。
然而現在看到已經血染衣衫的蔣嫵,看到奮力一搏的曹玉,焦忠義到底覺得心中不忍。
手中握著的鐵胎弓本已拿起,卻又緩緩放下了。
或許,他該放他們離去。
但是眾多雙眼楮看著,他若真放人走,回頭與皇帝又如何交代?霍十九那樣的尚且落到今日的地步,他若抗旨又該如何?好歹今日他們三個也要留下一個尸首回去與皇上交代的。
焦忠義咬了咬牙,將鐵胎弓舉起,箭尖直指斷後的蔣嫵,弓呈滿月,隨即右手一松。
尖銳的呼嘯破空聲急射而來,蔣嫵立即感覺到不對,繡春刀擋開迎面劈來的一刀,擰身躲開刺向腰間的利刃,左手匕首飛速撩斷了那一箭,箭頭擦過蔣嫵左肩,將雪白騎馬裝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滲出,尖銳扎入一旁雪地中。
這一切發生不過呼吸之間,霍十九回頭時,已看到她避開那一箭,而遠處焦忠義鐵胎弓已又拉成滿月。
「嫵兒!」
這一箭呼嘯而來,直奔「烏雲」的脖頸。
此時,蔣嫵在馬背仰身避開劈砍而來的兩刀,雖然眼角余光看到寒光呼嘯,卻根本無暇顧及。
避無可避,哪一箭正中馬頭。烏雲長嘶一聲栽倒在地,血流如注。
蔣嫵只來得及拔出插在馬鐙中的腳,依舊被甩出跌在地上,緊接著便有長戟想她刺來。
霍十九看的肝膽欲裂,大叫了蔣嫵的名字。眼看她就地翻滾避開刺向要害之處的劍戟,雪白的騎馬裝如今已經污漬滿布,且零零總總的劃痕已有滲出鮮血之處。
他便知道,如今蔣嫵的身體的確不如從前了。
可是她一介女流能撐到現在。已著實不容易。
他們一路突圍,如今已經到山谷入口,四周狹窄了一些,若給他兵馬,他可扼守此處。但如今只有他們三個,追兵卻依舊浪潮一般向著他們拍打。
「住手!」霍十九高呵了一聲,「墨染,放我下去。」
「不成!你瘋了!」
「焦將軍,讓你的人停手!我有話說!」
焦忠義聞言,鐵胎弓掛在馬鞍一側。策馬到了包圍圈中。抬手示意。
包圍的騎兵緩緩退後,讓出了一塊空地。
蔣嫵起身,一手持繡春刀,另一手持匕首。戒備的退到霍十九和曹玉身旁。看著血流滿地側臥的烏雲。眼眶濕潤了。
到底她不是個好主人。
烏雲那樣的汗血寶馬,本該自由的馳騁,她除了圈養它。就是讓它歷險,根本就沒有好好的對它。如今還害得它丟了小命。
霍十九已翻身滑下馬背,緩步至她身後,雙臂將她圈入懷中,蔣嫵持刀的雙手就緩緩垂下。
「嫵兒。」
蔣嫵回眸。
他佝身,下巴靠在她肩頭。她的鼻尖擦過他的,二人盡在咫尺。
「看來已是窮途。在做無謂的抵抗,只是徒增傷亡。」霍十九壓低聲音,在蔣嫵耳畔道︰「你與墨染走吧,皇上要活捉我,焦忠義不會將我如何的……你就隨著墨染走吧。只要你安好,我便知足了。」
他的呼吸就噴在她脖頸,蔣嫵仿佛根本沒听到他在說什麼,只專注望著他。隨後旁若無人的吻上他的唇。
霍十九一愣,便熱烈的回應起來,扳過她的雙肩,將她緊緊扣在懷中,唇舌之間的交匯帶著絕望和痛苦,卻也前所未有的熱烈,甚至仿佛撕咬。
寒風呼嘯嗚咽,卷落崖邊樹梢的雪,紛紛揚揚灑在一黑一白緊貼著的身影,蔣嫵腦後長發飛舞,已破損血污的衣袂翻飛,垂在身兩側的匕首和繡春刀滴落的鮮血,在雪地染出朵朵紅梅。
而二人如此相貼的畫面,在血腥殺戮之後,千軍萬馬之間,淒美的讓人不忍驚擾。
曹玉閉了閉眼,竟從馬背一躍而下,隨手拍了下馬臀,那棗紅馬便揚蹄嘶了一聲跑開了。
霍十九與蔣嫵倏然唇分,都看向曹玉。
其實在方才二人唇齒相依時,雖未言語,彼此心中都已經明了。
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幾乎不可能,霍十九希望束手就擒,讓蔣嫵與曹玉先逃,是以如此與蔣嫵訣別。
而蔣嫵則篤定自己寧肯一死也不會讓霍十九被擒,因為她覺得皇上不會放過霍十九。
他們二人都希望曹玉先走。以他的功夫,殺出重圍太容易了。
想不到他竟會這麼做。
「墨染,你……」
曹玉爽朗一笑,手中染血的長劍挽了一朵劍花︰「我這一生還從未如此痛快過。今日縱然身死,雖死無憾了!能與你二人葬在同一日,也算我曹墨染的造化。」
霍十九著了急,「別開玩笑,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將蔣嫵一把推給他︰「你帶著她走!」
曹玉蹙眉。
霍十九也擰眉望著他。
他們二人形影不離多年,又曾有過屋頂那一段對話,對于曹玉心內所想,霍十九心知肚明,而此刻霍十九的打算,曹玉也看的分明。
霍十九分明料定自己被捕後定無活路,卻也將蔣嫵的一線生機托在了他身上。他是希望成全他,也給蔣嫵一個依靠。
只是他料錯了一點……
「啪」的一聲脆響,蔣嫵的巴掌落在霍十九臉上,打的他臉頰偏向一邊。
蔣嫵杏眼含淚,冷笑著轉而飛身向焦忠義的方向急速掠去。
「嫵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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