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極度不方便的年夕僵著身體望著自己旁邊的大黑狐。如果這個時候,大黑狐給他的脖子來一口,結果恐怕是相當致命的。
凶神惡煞的黑狐狸看了看年夕,隨後一步一步走近。
年獸緊張得冷汗直冒,心如擂鼓。他的獸生還有那麼多的理想沒有達成,他沒存夠金子給霄崢買禮物,他沒有飽飽的吃好多頓好多頓肉,怎麼能夠憋屈的犧牲在這種地方。
他絕不接受這樣的命運。
大黑狐走到年夕跟前停下了腳步。
它盯著年夕反復地看了看,並沒有一口咬斷年獸的脖子。
黑狐依舊保持著巨型狐狸的形態,它輕輕拂了拂粘在身上的枯葉枯枝。之後,黑狐坐在相思樹下,它沒再打量年獸,而是抬起爪子撓了撓自己有缺口的耳朵,仿佛在清閑地撓癢癢。
一時間,年獸表情僵化,他在認真思考一個小命攸關的問題,狐狸剛才裝凶狠,現在裝無害,到底是真無害還是假無害。如果黑狐當真不打算殺了他的話,敢不敢過來搭把爪子,方便他抽出卡在了樹干里面的獨角。
此刻的這般姿勢讓扭到了脖子的年夕非常的不爽。
年夕直勾勾地望著黑狐,奈何黑狐既不上前,也沒立刻離開,烏溜溜的黑眼珠瞄了眼不幸被年夕戳中的古樹,淡淡地拋下了一句話︰「相思樹很貴的。」
短短的幾個字而已,年獸深感仿若天雷襲來。他晃了晃尾巴,壓抑心底的不安。這算是哪門子意思,他才不需要這頭可惡的狐狸提醒他價格相關的問題,一切與破壞賠償沾邊的話題,年獸都不喜歡。盡管剛才,年夕自己已經在心里默默地盤算過相思樹的毀壞問題。
「就你這麼悠悠閑閑的當影衛,簡直不合格啊。」黑狐狸無奈地搖搖腦袋,撞一棵樹就無法動彈的影衛不是好影衛,「以你現在這個樣子,等明天陳軒宇來了,你哪里能攔得住他。」
雖說年夕對黑狐的評價相當的不認可,可他的關注重點還是飛快的從自己的問題上轉到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上︰「陳軒宇很厲害嗎?」
聞言,黑狐稍稍頓了頓,不自在地又用爪子撓了撓自己不夠完整的耳朵,嘆道︰「當然,他相當厲害。」
「可是,他不是來世的人嗎?」年夕表示十分不理解。既然陳軒宇是從來世返回前世的游客,那麼他在自己原本的世界應當與普通的世人類似。世人大都生命短暫,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宿命,他們再厲害又能有多厲害。
年夕費解。
對此,黑狐若有所思︰「他確實來自來世,以世人的形態,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人。」
不是人?
「那他是什麼?」年夕好奇地問道。
這一次,黑狐沒再答話,而是站了起來,它舒展了一體,語氣肯定︰「反正不是你現在可以對付的存在。」
丟下這些話,黑狐轉身打算走了。
年夕心急,下意識伸出手要再次拽住狐狸尾巴。可惜那尾巴與他之間距離,超出了他前腿的長度。年獸伸出爪子夠不著,爪子幽怨地在半空胡亂地刨了幾下,毫無所獲。
眼看唯一的幫手要沒了,年夕當即采用了最傳統的方式︰「別走,先幫我一把。」
他的角還卡在樹干呢。
「不要。」黑狐果斷回答了一句,不忘再一次提醒年獸,「相思樹那麼貴,我才不過去。」
年夕頓時一臉血。
黑狐狸飛快地跑了,年獸思考如何正確的拔出獨角的同時,耳尖地听到遠處的樹林里傳出一聲悲嚎︰「啊,妖怪居然打我的臉。」
年夕霎時瀑布汗,這聲音听起來貌似是易定的聲音,偏偏年夕一時半會走不開,易定恐怕要自求多福了。
他在心底為易定默哀。
然而,殘存的一絲飄忽的理智告訴年獸,大事不好了。他當前還肩負王蚺的影衛一職,而易定則是他新任務的保護對象,要是王蚺和易定出了什麼意外,他的金子……鐵定又要跑光光了……
或許,還得賠償相思樹的損壞金子。
年夕焦慮不已,恨不得立刻拔出獨角,歪脖子影衛的自尊不容傷害。他用力一拔,誰知角沒挪動分毫,倒是听到樹根的附近發出了不太美好的聲響。
面對突發的困難,他憂心忡忡,嚴重懷疑自己會把樹連根拔起,他不確定被連根拔起的樹會不會很快死掉。
年獸萬分糾結中。
樹林中的情況與年獸腦補的凶殘畫面有不小的區別。
年獸別扭地斜著身體往沿路的方向瞄,驚見樹林內猛地騰起了一道亮光。亮光綻放的同時,黑狐狸順勢一躍而起,一條長長的蛇尾巴霸氣地揚上天空,險些卷住黑狐的後爪。
黑狐在半空轉了個圈,繼而又附身沖了下去。
打斗在繼續,年夕機警地豎著耳朵听。
周圍的小妖們早就遁了,冷清的小道上,易定的聲音非常容易辨別︰「啊,不許傷害我的人,有本事沖我來。」
當然,王蚺的聲音也非常容易辨別︰「你給我閉嘴,一邊玩去。」
年夕嘴角抽搐,對易定深表同情。
暫時陷入困境的年夕開始研究自己當前的狀況,他的脖子扭傷了,獨角死活戳在樹干不出來,苦逼的是偏偏還戳中了一棵據說很貴的樹。
年夕想了想,他用後爪壓住樹根,前爪抱緊樹干,然後咬咬牙努力地晃動自己吃痛的脖子,拼命拯救自己。
他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太用勁,生怕奪走了相思樹的命。他郁悶地掙扎的小會兒,幾乎沒有多少效果,郁悶之際,年夕冷不丁聞到了一股香味。
是肉的香味。
從頭頂飄來的美妙味道。
年夕特別激動,他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脖子,拼命地扭過身體往上看,意料之中,他見到了一根細繩,繩子的末端捆著一個烤羊腿,香噴噴的味道誘得年獸口水直流。
細繩的另一端沒入了相思樹茂密的枝葉之中,看不清哪兒有什麼。
年夕知道對方是誰,也可以說他不知道對方是誰。
他稱呼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為換饅頭,方便又好記,因為對方總會沒有規律的悄無聲息的出沒,用一塊肉與年夕換一個白面饅頭。
除了年夕最時時刻刻希望見面的妖王,年夕第二樂意看見的人絕對就是換饅頭。
年夕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貪圖他人便宜的妖獸,他僅僅是做了一個雙方都高興的交易而已。
年獸第一次遇見換饅頭是在除夕,天很冷,年獸懷揣著有且僅有的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坐在樹下打盹。待他睡醒,他就得去世間嚇唬人了。
睡著睡著,年夕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味。他睜開眼,只見一大塊肉在自己面前晃。肉上捆了一根細繩,伸到了樹上,一抹身影立在樹的陰影處,看不真切。
年夕簡直抵不住肉的誘惑,可長久訓練的忍耐力讓他懂得陷阱的危險,他仰頭沖著樹上大喊︰「誰在上面?別妄圖用一塊肉迷惑我,我才不吃肉。」
「不是不吃,而是肉太貴,舍不得吃。」一個聲音在樹上響起。
年夕大為吃驚,他猜不出這人是誰,為何知道他擔心肉貴的真相。他平時從不敢給別人說,難不成他的隱藏終究被看出來了,好糟糕。
「不用猜測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吃饅頭,不吃肉的原因。」對方說道。
年夕郁悶加倍,他守護的小秘密泄露了。要不趁著此時四下無人,偷偷把這個人給滅了,免得小秘密傳出去。
「不用妄想滅了我,你還沒這個能耐。」頭頂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年獸滴汗,此人的讀心術這般強大,他想什麼都逃不過對方的眼楮。
對此,年夕苦悶退步︰「你到底想怎麼樣?」
今天是除夕,年夕會很忙的。
「不必這麼警惕,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來這兒只是與你做一個交易。」說著,細繩微微動了動,捆住的肉徑直湊到了年夕的鼻尖。年夕只要一張嘴就能咬一口。
好在意志力堅強的年夕又一次忍住了。交易有風險,不過看在這塊肉的份上,年夕可以考慮听一听對方的交易條件合理與否。
年夕盯著眼前的肉,喃喃道︰「說吧。」
「我用這塊肉與你交換,換一個饅頭。」對方靜靜說道,「決定權在你。假如你答應交易,就取下肉,捆一個饅頭在繩子上即可。」
年夕想了又想,聞了又聞。年夕的鼻子很靈,這塊肉並未散發出奇怪的味道,沒有加入古怪的東西,確定食物安全。可偏偏,他嗅不到樹上的人的氣息。
內心掙扎了小會兒,年夕琢磨著,對方拿走一個饅頭也干不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于是他模出了兜里的硬饅頭,用妖火捂暖和。他先取下肉,再用細繩輕輕地捆住饅頭。
對方收回了繩子,帶走了饅頭,交易成功。
樹下,年獸欣喜地抓住肉愛不釋手,他用饅頭換一塊肉純屬正當交易,雙方各取所需。
而樹上,一個人坐在樹枝的陰影里啃饅頭,嚼著嚼著,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呃,好寡淡的味道。
年獸舍不得馬上吃肉,他把肉揣在懷里,準備除夕夜的任務完成之後,再美美地吃上一頓。當他抬眼往看時,樹上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不定時,不定地點,這個人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久而久之,年夕為對方添加了一個好記的名字,換饅頭。
年獸沒料到,自己歪著脖子抵著相思樹的時候,換饅頭會出現。他伸手取下烤羊腿,又從兜里模出白面饅頭捆好。
他高興地聞了聞烤肉,心情滿值,不用記賬的肉真幸福。哪怕現在年獸活動不方便,依舊歪著身體咬了一口烤羊腿,這才心滿意足的收藏起來,回家慢慢吃。
樹上的人吃了饅頭,站起身。與以往一樣,年夕看不見他,但與以往不同,換饅頭壓低聲音,徐徐道︰「饅頭吃多了果然腦子不好使,只會大不會小。」
年夕正納悶,忽感樹上的人又不見了,走的一如既往的迅速。
他費力地瞅了又瞅,樹上的動靜確實沒有了,明明是陌生的聲音,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咬了肉的年獸細細琢磨著換饅頭的話,他在大和小之間思考片刻,成功解決了自己行動受限的問題,以縮小的方式。
變小的年獸悶悶地趴在相思樹干的大窟窿中,他長長地嘆一口氣,早點想到變小就不用費力抽獨角那麼辛苦了。
難道他真該少吃點饅頭了?
獨角自由了,可歪脖子的情況仍然未得到解決,年獸偏著腦袋對著相思樹小會兒,做出了一個極具挑戰的決定。他又在樹干戳了幾個洞,連成了一個心形。
長期破壞運勢的年夕曾听白玉小妖介紹了一個秘訣,當年夕面對突如其來的破壞無從下手時,不如放手一搏,將損壞改成有意義的新形態。
位處相思谷的相思樹,眾多情侶們許願的地方,年夕相信,心形窟窿總比一般的大窟窿來得有價值。
相思樹的樹干莫名地多出了一個心形的窟窿,相思谷從此新添了一抹小風景。
歪著脖子的年夕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杰作,好一會兒他才如夢初醒,易定和王蚺仍在前往相思谷的半路,而黑狐狸找他們的麻煩去了。
年夕抹汗,不好,這種事怎麼可以忘。
肉果然是危險的物品,咬了一口肉而已,稍不留神就將其它的重要事全拋到了腦後。
事不宜遲,年夕趕緊邁開四條腿飛一般地往樹林沖去。
他沖到附近記起自己的影衛身份,一個緊急止步,年獸隱去了身影,可沖力依然導致他撞翻了一大片高樹。
易定與王蚺正在樹下休息,身旁的樹忽然接二連三地倒了,幸好王蚺反應敏捷,尾巴卷起斷樹丟到一旁。
與此同時,易定對著王蚺再度露出了極度崇拜的表情。好厲害,真的好厲害有沒有,尾巴一卷一扔,危機一眨眼解決。這種時候易定非常後悔自己木有尾巴了。
易定並不知道,他也可以長出尾巴,不過是一條比王蚺的尾巴短很多細很多,作用少很多的小尾巴。
此外還將附帶一個沉甸甸的龜殼,以及慢悠悠的速度。
撞擊停下來的時候,年夕憂喜參半,喜的是自己的脖子終于不向左歪了,憂的是又變成向右歪了。
始終不是正的。
獸生總是世事難料,苦惱總在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