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內有一池湖水,水面上碧翠的荷葉一片挨擠著一片,簇擁在其中的是盛放的朵朵嬌艷芙蕖,亭亭玉立,娉婷裊娜。
水面上一座典雅趣致、屋檐一角高高翹起的水榭之中,一個衣著華麗的美婦人與一個同樣衣著華麗的少婦靜坐其中,言笑晏晏,賞荷品茗。景美,人也美,相映著構成一幅妙麗景色。
清風徐徐,伴著縷縷荷香,往水榭里送去一片清涼。陸靜姝親自替周太後斟了一杯剛煮好的茶水,霧氣蒸騰又伴著淡淡茶香。
「阿姝煮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周太後細細品了口茶水,閑閑夸道。
「蒙母後不嫌棄賞臉喝阿姝一杯茶水,倒不敢承這般的夸獎,怕要飄飄然,忘乎所以。」陸靜姝笑著替自己也斟了茶,莞爾回答。
周太後但笑不語又喝了口茶水,轉而又道,「近來朝中事務繁忙,陛下甚少入後宮。哀家本想與你說,你是皇後,該多勸勸陛下仔細身子,莫太過操勞。」
「主動抄佛經為災民們祈福又想到捐贈私房給災民們的法子,阿姝,你很不錯。看著你與陛下關系和睦,哀家心里寬慰。」
陸靜姝神色微僵,再飛快蓋去了異樣,搖搖頭道,「陛下日夜操勞如此,臣妾做的和陛下的辛勞相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近來整理記錄著宮中開支用度的賬冊,發覺有甚多鋪張浪費的地方。災民們甚至連一口米湯都喝不上,浪費實在不應該,因而想出了這麼個法子,幸得陛下允準,否則……」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是明君所希望看到的。
「臣妾卻怕自己逾矩了,好在陛下和太後娘娘都未曾介意,還給予支持,讓臣妾心里安定不少。」
「你能主動想著替陛下分憂,又不會給陛下添亂,這份心意再好不過。哀家獎賞你都來不及,哪里舍得責備于你,偏你想東想西倒教我覺得不開心。」
周太後嗔怪了陸靜姝兩句,陸靜姝連連告罪,忙道再也不敢,又嬉笑著討好周太後,「所以才能陪母後賞荷品茗呀!」惹得周太後臉上笑意愈盛。
閑談之中,遠遠傳來一陣木 轆滾在地面的聲音,突兀得讓人沒有辦法不去注意。其實,不用去看,無論是陸靜姝還是周太後,都想得到來的人是誰。
木 轆的聲音漸行漸近,坐在木制輪椅上的人隨之出現在陸靜姝和周太後兩人的視線之內。
金冠束發的章逸著了一身靛藍錦衣,腰間系著一條祥雲嵌玉寬邊錦帶,臉色平靜到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宮人一直將坐在輪椅上的他推到了水榭的外邊才停了下來,躬著身子伸出手去扶著他站起來。
隔著些日子沒有見過章逸,陸靜姝覺得他和記憶里的人似乎沒有什麼差別。
他還是一樣的身子看不出來有多少好轉,臉色是變態的蒼白,微抿的雙唇不見血色,甚至讓人覺得他的身體更壞了些。
即便是如此的章逸,仍然是清雋優雅,身上的病態之感並不減損他的一身風華。
章逸站起身後便不再要那個宮人繼續扶著他,仿佛是執拗的想證明自己沒有那麼虛弱一般。宮人更似習慣了,只是沉默的跟在章逸的身後,往里邊走過來,並沒有勸說半句。
早在發現章逸的時候,周太後已經坐不住站起了身,陸靜姝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都是看向走過來的章逸。
等到章逸走到她們面前的時候,陸靜姝感覺他的呼吸似乎變得有些急促。可又覺得大約是弄錯了,才走了這麼幾步,當不至于。
「兒臣見過母後。」
章逸對著周太後行禮,姿態飄逸文雅。靛藍的錦衣穿在他身上,襯著他比女子更為白皙的臉龐,愈顯出幾分病態的美感。他與章延一般的身量修長,身姿筆挺好看。
周太後扶他一把,笑著問,「怎麼尋到這兒來了?」眼中隱有擔憂之色可不怎麼明顯,怕是擔心章逸看見了心里不舒服。
章逸淡淡一笑,道,「出來走走,听聞母後在附近賞荷,便過來與母後請安了。」又轉而看向了陸靜姝,說,「見過皇嫂。」
陸靜姝微笑著沖章逸一點頭,「瑞錦王爺不必多禮。」
「既然來了就一道兒坐著賞賞景罷,你皇嫂親自煮了茶,十分不錯。你素來喜好茶道,也嘗嘗。」
本已經移開視線的章逸,重望了陸靜姝一眼,語氣平淡答,「母後發了話,那兒臣這便不推拒了。」
三人相繼坐了下來。
宮女利索的新上了一副茶具,再替章逸斟好了茶,這才退了下去。
章逸端了茶杯,不多言,安靜品茶。還未入口便聞到茶香四溢,待茶水入喉,一股兒清冽的茶香涌入心肺,而舌尖還殘留著甘甜滋味。
「茶香清冽怡人,回甘無窮,確實是好茶,皇嫂果真好手藝。」
章逸臉上的笑容難得明顯了些,不似往日般的淺淡笑意,整個人看起來多了許多生氣,越發顯得儒雅清雋。
陸靜姝看到章逸更微挑了眉頭,再看了一眼她,好似沒有料到她會有這麼好的茶藝一般,有種出乎意料的驚喜之意。
「瑞錦王爺謬贊。」陸靜姝客氣了一句,章逸亦不再多說什麼。
之後,他們也無什麼更多的話,各自賞景、品茶。陸靜姝听著太後仔細詢問章逸種種生活細節,從不多言。
只這麼一來,等到陸靜姝回到鳳央宮時,時辰已經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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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盈露上前行禮,說,「娘娘陪著太後娘娘賞荷品茗時,陛下派夏公公送來了一籃子的莽吉柿。」
陸靜姝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見半分欣喜之意,只是吩咐盈露代她去宣執殿謝恩。眼見離午膳還有一些時間,再吩咐了廚下準備午膳,陸靜姝便去了書房繼續抄佛經。
佛經未抄上多少,有宮人到書房稟報與陸靜姝說,「娘娘,瑞錦王爺派人給娘娘送了東西過來。」
章逸派人給她送東西過來?陸靜姝皺眉,心下疑惑,卻到底擱下了手中的活計去了見那送東西來的宮人。
這是一套紫砂桃形的茶具。
整個茶壺是以蟠桃作為原形,改制成合適的樣子,壺身圓潤飽滿,線條流暢。相比較起來,茶盞要更加的出彩。
茶盞的杯口以切開的半桃為形,折取粗老盤屈且中空的枝干為把,又以新女敕的小桃附以枝葉裝飾為足,枝干上的大小葉片、桃花、小桃參差錯落著,桃嘴作流緊貼杯壁。
一共六件的小巧精致的茶盞皆是一般的模樣,造型別致而又趣味十足,加之這套茶具的胎質細結,色澤暗紅,一看便可知其是好物。ヾ
陸靜姝欣賞著茶具的時候,送東西來的太監十分有眼色的在旁邊解釋著,「王爺說皇後娘娘的好茶藝配得上這套茶具,亦能讓這套茶具發揮其功用。」
「王爺說自己往日收著束之高閣反倒是沒有用處,因而便命奴才將東西送來給皇後娘娘了。」
「王爺還說,這套茶具送到皇後娘娘的手上,便不必擔心會埋沒它的光彩。」
章逸的意思,陸靜姝算是听明白了。他品過她煮的茶,覺得不錯,而他剛好有這麼一套好茶具,自己放著不用又總覺得浪費,便想要轉贈于她。
陸靜姝想起太後說章逸喜歡茶道,便覺得他這般的舉動算不得過分奇怪。不管怎麼說,她也是章逸的皇嫂,這關系多少比陌生人親得多。哪怕是這樣,東西她卻不能夠收。
「煩請小公公回稟瑞錦王爺,既是王爺的心愛之物,我卻是萬萬不敢收下,奪人所愛。王爺的好意,我便在此謝過了。」
那太監勸了幾遍,陸靜姝堅持著不肯收,他只得放棄回去與章逸復命。那太監走了之後,陸靜姝沒有多在意轉而又回了書房去抄佛經了。
沒有完成章逸吩咐的太監回到永寧宮去復命,將陸靜姝的話一字不差的復述一遍給了坐在殿中的章逸听。
章逸沉默半晌沒有任何言語,殿內的沉寂讓那個太監心里都有些發慌了,他終于听到章逸不帶任何感情的兩個字,「扔了。」
太監直以為自己听錯了,驚訝到忘記了身份抬頭去看上邊坐著的人,卻只看到章逸一如尋常時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龐,復匆忙低垂下了頭,什麼都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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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嬪們沒有沾著抄佛經便升了分位的好事情,對于捐贈之事哪怕明知不會有特別的好處亦不敢怠慢。
先前是做了便有好處,不做無事;現在卻是做了沒有壞處,不做則要落個不好的名聲,誰也不想被陛下或者太後以為她們沒有慈悲心腸。
她們各自回到住處之後,便斟酌著挑了些東西出來作為捐贈之物,等到第二天請安的時候讓宮女帶著到了鳳央宮交了上去。
不但妃嬪們捐了,陸靜姝捐了,太後亦捐了些東西,然而手筆毫無疑問是最大的那個。妃嬪們都小心著不敢越了陸靜姝,陸靜姝自不會越了周太後,一切都十分的和諧。
這麼加起來捐贈的東西價值也很不少,很可觀。這些東西折成了現銀,隨著陸承恩和陳斯一並被帶往了災區。
自陸承恩和陳斯去到災區之後,頻頻有好消息傳回來,章延的心情跟著變好了不少,終于可以有所放松了。
下了早朝,處理好了一些緊急的事務,見今日天氣頗為不錯,章延一時興起,帶著呂良夏川在宮中閑逛了起來。
宮中有一灣清水,水上建有一座高高的水榭,章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附近。遠遠的便看見水榭內似乎有人在起舞,隱約又有琴聲傳來,章延好奇之下,走近去了看。
水榭之中,一名著半臂對襟綴荷花粉紅襦裙的麗子正在專心的彈著琴,素手縴縴舞動琴弦,很有美感琴聲便是從她這兒傳出來的。
跳舞的卻是另一名臂挽白色披帛,身穿霜色繡海棠半臂對襟襦裙的麗子。其人舞姿輕盈優美、婀娜曼妙,自成秀麗風景。
「妾拜見陛下,陛下大安!」
彈琴的女子先一步發現了章延,即刻止了琴聲離座跪拜行禮,而另一邊跳舞的女子則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硬生生停下舞步卻是一個身子不穩便要跌倒。
章延認得彈琴的女子正是裴丞相的嫡女裴蟬嫣,他想著這名跳舞的必定也是自己的妃嬪了。
孟悠心中盼著章延會過來將她扶住,卻又擔心自己真的會摔了個狗啃泥,前功盡棄。當章延有力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臂時,孟悠心中頓時便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