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程知瑜經不住他那別具深意的目光,最終還是率先垂下了眼簾。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貼在他身上睡了一個晚上,臉上頓時多了幾分燥熱。
曾莉寧率先回過神來,她站直了身體,沉聲對鐘厲銘說︰「你這孩子,怎麼都不知道敲門?」
近來鐘厲銘似乎都這般隨便,程知瑜早就見怪不怪。從臨高回來的這一個多星期,他都沒有出現過,她倒落得清靜。每天按著曾莉寧的指示減減肥,塑塑形,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看見鐘厲銘如此放肆地盯著程知瑜,曾莉寧的眉頭皺得緊之又緊。他們的關系已經發展成這個關系,她雖不滿意,但也無法阻止。
鐘厲銘明顯不想跟曾莉寧吵架,他始終看著程知瑜,聲音冷淡地說︰「等下到書房找我。」
程知瑜還沒來得及應好,他已經轉身走出了房間,不輕不重地將房門帶上。
「不要搭理他。」曾莉寧臉上怒氣極濃,就連那眼角的細紋也淺淺地顯露了出來。
「阿姨……」程知瑜哭笑不得,這對母子要是鬧起了別扭,最後遭殃的人總是自己。她輕輕地晃了晃曾莉寧的手,柔著聲線說,「你們別這樣,好不好?」
曾莉寧也知道程知瑜為難,好半晌才說︰「知瑜,我總不能這樣耽擱你的。你今年都不小了,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
將視線重新放到鏡中,程知瑜用手輕輕地捊平了皺起的旗袍,心中並非毫無波瀾。她調整好情緒以後,語氣輕快地說︰「阿姨,我想我不至于差到沒人要的地步吧?你就不要再杞人憂天了。」
曾莉寧被她逗笑了,「我家知瑜這麼美,那些男人怎麼會不動心呢?」
看見她笑了,程知瑜也輕松了不少,「那你還擔心什麼?」
「傻孩子。」曾莉寧幽幽地嘆氣,她拉著程知瑜到床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說實話,我也不想你進娛樂圈,這個圈子太復雜,只要走錯了一步就會終生留遺。可惜我沒什麼本事,就算想幫你也只有這樣子的下下策。」
程知瑜動了動唇,曾莉寧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繼續听自己說,「我在這圈子內還算有點人脈,雖然不能讓你一步登天,但還是能讓你少走彎路的。你已經委屈了自己這麼多年,我真希望你往後的日子都能過得舒心,不用處處都受制于人。」
一滴溫熱的液體毫無征兆地落到了手背,程知瑜吃了一驚,抬頭就發現曾莉寧已經眼眶通紅。曾莉寧手忙腳亂地擦掉臉上的淚痕,她也急了,連忙說︰「阿姨,你別哭呀。」
從未如此失態的曾莉寧雙手捂著臉,低聲地啜泣。
其實程知瑜也不懂得怎樣安慰別人,她只是輕輕地替曾莉寧順著背,由曾莉寧將壓抑已久的情緒發泄出來。
抽抽搭搭地哭了半晌,曾莉寧終于恢復過來,她將手搭在程知瑜的手背上,平靜地說︰「知瑜,我患了子宮頸癌,已經是三期了。」
直至步進了書房,程知瑜仍是難以從震驚中抽離。她雖不了解癌癥三期是什麼概念,但卻很明白這並不是打針吃藥就能痊愈的小疾病。曾莉寧希望她暫時不要聲張,奈何她並不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她只擔心自己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泄露出去。
等了她將近半個小時,鐘厲銘也沒說什麼。她已經將旗袍換下,只穿了一身閑適的家具服,頭發順貼地披在肩上。他站在落地窗前回頭看著她,好幾秒以後才問︰「哭什麼?」
剛才程知瑜也哭得挺厲害的,就算曾莉寧幫她上了一層妝也掩不過來。進門以後她就沒有抬過頭,但他的眼楮那麼銳利,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沉默了片刻,她才應他,「沒哭什麼。」
書房的落地窗正對著大宅的泳池,即使在冬季,佣人也會定期進行清理維護,泳池不會因停用而變得蕭條。寒風拂過池面,鐘厲銘看著那層層漣漪,「你好像有很多事情瞞著我。」
程知瑜既是擔憂又是恐懼,原本止住的眼淚就因他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而再度缺堤。
她哭得很壓抑,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但眼淚卻流得很洶涌。她將頭垂得很低,肩膀偶爾隨著她的抽噎輕輕地顫動,仿佛所有的悲傷和委屈也無從說起。
透過落地窗看見她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鐘厲銘倒有點錯愕。他回頭靜靜地看著她,卻什麼話也沒說。
密雲漸近,西移的太陽緩緩被掩蓋,天色也跟著陰沉了下來。鐘厲銘微微地眯了眯眼,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強迫她的時候,她似乎也是這般哭泣的。
當時他最敬重的父親剛辭世,他固然是傷心難過,但卻不能表露半分。父親病逝,這就意味著鐘家所有的重擔都轉移到自己肩上,他不僅要安撫家人並辦妥父親的喪事,還要應付一班對股權虎視眈眈的叔伯兄弟和如狼似虎的競爭對手。自出生以來,他的人生向來都是要風得風,命好得讓人羨忌。但到了今時今日,他已經失去了父親的庇佑,他必須變得更強才能守住鐘家的一切。
這是鐘厲銘人生中最艱難的時期,他那顆情緒的炸彈已經壓抑成患,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然而,程知瑜則很不幸地成為了他發泄情緒的犧牲品。
那天晚上,家里的司機都沒有空,曾莉寧便讓鐘厲銘送程知瑜回學校。他當時並不樂意,但看見母親面容憔悴,他也不忍心在這種時候惹她生氣,于是便勉強地答應了。
一路上,程知瑜連話都不敢作聲,只是揪著安全帶靜靜地坐著。
汽車駛出了私家小道,鐘厲銘就將車窗全部降了下來,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夾著煙懸在窗框外,眼楮慵懶地注視著路況。這段時間在人前壓抑得太久,此時他實在需要放縱一下。
看見車窗外的景物急促倒退,程知瑜緊緊地貼著椅背,層層薄汗已經浸濕了她的衣服。父母是因車禍喪生的,這種接近飆車的速度讓她萬分畏懼。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小聲地說︰「厲銘哥,能開慢點嗎?」
她的聲音與呼嘯而來的風聲混雜的一起,鐘厲銘卻能辨認她在說什麼。他似乎在玩命,腳繼續踩著油門,接著偏著頭對她說︰「怕死?」
就在他剛把死字說出口,前方的一輛吉普突然換了道,程知瑜一直神經緊張地留意著路況,眼看就要撞上了,她只懂放聲尖叫。
只差幾公分,兩輛車就要撞到一起。鐘厲銘氣定神閑地將汽車偏開,而那輛吉普則有規律地閃著燈,似乎在責備他的危險駕駛。他不斷地超越前方車輛,有好幾次都是堪堪地擦開而已。
程知瑜又驚又怕,她向著他歇斯底里地叫喊︰「停車!我讓你停車!」
鐘厲銘沒有理會她,到了後來,她竟然上前搶方向盤,迫使他停車。汽車本來還不至失控,但她這樣折騰,車身立即就在馬路上歪扭了幾下。他終于動怒,用力地掐住她作亂的手腕,厲聲說︰「不許動!」
顧不上被他掐得生疼的手腕,程知瑜又哭又鬧,「瘋子!你這個瘋子,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你讓我下車!」
耳朵被她尖銳的叫喊聲震得難受,鐘厲銘終于失控,他冷笑了聲,「瘋子?我今天就讓你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瘋子。」
話畢,鐘厲銘便甩開了她的手腕,雙手扶著方向盤猛地拐了個彎,接著便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這道路車流十分稀少,程知瑜淚眼模糊地看著越來越陌生的路況,她漸漸地停止了哭泣,心頭那不安的感覺正在一圈一圈地擴大。
駛至沒有路燈的高架橋底,刺耳的剎車聲猛地響起。程知瑜還沒反應過來,鐘厲銘就已經俯身解了她的安全帶,雙手使力就將她提起然後拖到自己的腿上。
(河蟹了好嗎?)
那晚程知瑜一定很痛。起初的時候,她還能胡亂折騰,那叫聲淒厲得有點嚇人,但他還是沒有停下。到了後來,她已經沒了力氣,只能像個木偶一樣由著自己索求。這樣毫無憐惜地對待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子,他貌似有點殘忍。
鐘厲銘不是喜歡回憶的人,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回想過那個晚上。事隔多年,他居然這樣清晰地記得每個細節,這實在讓他意外非常。
腦中閃過她縮在副駕上無聲落淚的樣子,接著慢慢地與眼前啜泣著的她重合,鐘厲銘覺得胸口正微微發悶。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拇指指月復沾到她的眼淚,觸感微涼。
哭得迷迷糊糊,程知瑜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揮開他的手別開了臉。她用衣袖拭擦著滿臉的淚痕,時不時還輕輕地抽噎幾聲。
他們隔著兩步之遙,鐘厲銘盯著她那濕漉漉的睫毛,好半晌才收回視線,「怎麼哭得這麼快,我還沒開始審你呢。」
听了他的話,程知瑜先是一頓,接著居然蹲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大哭出來。
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鐘厲銘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了一跳,他的眉頭鎖很緊。等了片刻也不見她有消停的跡象,他將手繞到她腋下,強行地把她拉了起來,「夠了,別哭了。」
程知瑜根本就不理他,而他則把她按在椅子上,抽出紙巾胡亂地擦著她的眼淚和鼻涕。他的力度向來都控制得不好,那嬌女敕的臉蛋被揉得生疼,她搖著頭想躲開他的觸踫。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安分,鐘厲銘也有點不耐,一不留心就戳到了她的眼。她馬上就尖叫了聲,捂住眼楮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也怕傷著她,挪開她的手溫聲說︰「疼嗎?給我看看。」
程知瑜哭得了所有的力氣,連說話時聲音都是沙啞的,「不疼。」
那雙眼楮早已又紅又腫,鐘厲銘也看不出被戳中的地方有沒有大礙。他輕輕抬起了她的眼皮,「轉一下眼珠。」
他們靠得很近,程知瑜能從他的眼楮里就看見自己的倒影。她倏地反應過來,一手推開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地從指縫間傳出︰「不要看我……」
鐘厲銘站直了身體,「你哭得那麼起勁,怕什麼被人看。」
她嗚咽了聲,露在外頭的耳根悄悄地紅了。
經她這樣鬧了一場,鐘厲銘也沒有再問她為什麼要哭。他站在窗邊抽煙,等程知瑜平復過來,他只是聲音淡淡地說︰「回去洗個臉,不許再哭。」
直到晚飯時間,程知瑜的雙眼仍然沒有消腫。曾莉寧目光幽怨地看著兒子,忍了又忍才不說他。
今晚只有他們三人吃飯,關阿姨布好菜就離開了餐廳。
程知瑜的晚餐比較特別,那是營養師為她特別調配的。鐘厲銘掃過她面前的白薯粥和一小碟燒豆腐,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那是什麼?」
曾莉寧沒好氣地說︰「說了你也不懂,吃你的飯吧。」
鐘厲銘似乎被噎著,他沉默了幾秒才問程知瑜︰「你只吃那點東西?」
正夾著豆腐的手頓了頓,程知瑜輕輕地點頭。
他往曾莉寧那邊掃了一眼,接著對程知瑜說︰「坐過來。」
程知瑜正想解釋,曾莉寧已經搶先一步開口︰「不許去。」
他沒有說話,眼楮仍然看著程知瑜。
每次被他這樣盯著,程知瑜都倍感壓力。她很細致地講述了原因,希望得到他的理解。他靜靜地听她說完,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將此當作默許,于是悄悄地松了口氣。
正當她要將豆腐送進口里時,他冷不防地對曾莉寧說︰「從明天開始,她不能再跟你待在一起。」
曾莉寧暴跳如雷,「你憑什麼!」
鐘厲銘干脆放下筷子,波瀾不驚地回應自己的母親,「憑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程知瑜的臉微微發白,她怕他們又吵起來,于是匆忙地插話︰「我不吃這些了,真的不吃了。」
曾莉寧非常不滿,程知瑜低聲跟她說︰「艾米說鍛煉的效果也是一樣的,不要跟他爭了好不好?」
她的聲音雖低,但還是只字不漏地落入了鐘厲銘的耳里。他伸手將那白薯粥和燒豆腐挪開,慢悠悠地說︰「這提議挺好的,我明天就帶你去找健身教練。那些什麼縴體師美容師全是騙人的,誰信誰遭殃。」
程知瑜以為鐘厲銘只是跟曾莉寧慪氣,不料他第二天還真的特地過來接她到健身會所。
鐘厲銘應該是那家會所的常客,他們暢順無阻地貴賓區,一路上也沒有工作人員上前確認他的身份。
今天不是周末,在會所健身的人並不多。程知瑜跟在鐘厲銘身後四處張望,而他則跟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在交談。她沒有細听他們談話的內容,直到被他推到那男人跟前,她才知道他們一直在談論自己。
那男人眼神曖昧地看了鐘厲銘一眼,繼而才自我介紹,「程小姐,你好。我叫杰克,是鐘先生的私人教練。我剛才已經听說了你的基本情況,等下我的助理會讓你填份細致一點的資料,然後我再替你定制合適的健身方案。」
程知瑜?*??氐閫貳2灰換 ?揮懈鏨澩┬碩?暗哪昵崤?尤盟?鐶醋柿希???攔?碭襠系睦改浚?盍思趕罹屯W×吮省V永髏?匏?率碌卣駒諞慌裕?醇??渙晨嗄氈愕屯飛?搜邸 br />
那些數據太過*,程知瑜將表格捂住,「不許看!」
他嘴角似乎有幾分笑意,「不要想著弄虛作假,別人可是專業人士,只用眼楮也能量出個大概。」
站在一旁的小助理忍俊不禁,她說︰「其實程小姐的身材很不錯,只要定期鍛煉,一定可以保持良好的體態。」
程知瑜的臉有點紅,她胡亂地填了幾組數字就將表格遞給了那位小助理。
鐘厲銘閑著沒事就去換衣服準備做一節力量訓練,他走開之前跟她說︰「等下杰克會過來帶你。還有,你只是來健身的,不是減肥。」看她沒有反應,他又說,「听見了沒有?」
迫于他的無形的壓力,程知瑜盡管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頭。
那小助理一直目送鐘厲銘的背影離開,直到他走遠,她才一臉羨慕地對程知瑜說︰「鐘先生居然笑了,他對你真好。以前有一些女客人跟他搭訕,他總是冷冰冰的不理人,真酷。」
聞言,程知瑜的臉色慢慢地變了,她真想笑那位小助理天真無知。她從來就不覺得他對自己有多好,其實每次被他弄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真想拿把刀子捅死他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鐘哥渣嗎?你們還要他嗎?
ps.謝謝暴食gluttony和飯寶的地雷,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