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皇後坐于主位正中,之後眾妃嬪也入座。諸位貴女也緩緩起身,從容落座。
「看著這些小姐,一個個如花似玉的,臣妾就倍感年華易逝、紅顏易老。皇後娘娘以為呢?」首先說話的是嬪妃之首的文夫人,我不禁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她,她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明眸神飛,嫵媚不可方物,難怪能寵冠後宮。而她之言,顯然是在暗諷李皇後人老珠黃。
李皇後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對文夫人之冷嘲熱諷似乎絲毫沒放在心上。「人比花嬌啊,眾小姐都是名門閨秀,想來也是秀外慧中、多才多藝。素聞文夫人乃我朝才女,不如就請她們展示一番,文夫人為她們指點一二,也省得她們這些後輩自負才情,眼高于頂,失了規矩。」她此番言語,顯然是含沙射影,暗指文夫人恃寵而驕。
「既然,皇後娘娘都下旨了,臣妾遵命就是。」文夫人淡淡道,「諸位小姐,你們誰先來一段?」
「臣女李欣,見過李皇後、阿史那皇後及諸位娘娘。」李欣第一個上前,款款下拜。她的目光,始終看著李皇後,之後又給文夫人輕蔑的一瞥,顯然是要為自家姑姑出頭了。「臣女不才,獻上一支胡旋舞,請文夫人指點一二。」
文夫人一臉慍怒地坐在那里,不發一言。李欣緩緩走到場地中央,一旁的樂師齊奏樂器,伴隨著絲竹之聲,女子翩翩旋舞起來,已開始翩翩起舞了。她雙手柔女敕輕拂宛旋,身姿綽約,縴腰擺動,細腿輕揚,每個動作都恰到好處,盡顯美態,連貫不雜。將其全身之獨特發揮得淋灕盡致。終于,她以四個曼妙的回旋舞步結束了她最拿手的胡旋舞。
我對這些鶯鶯燕燕的歌舞沒什麼興趣,一曲過罷,喝彩聲四起,我正含著一顆葡萄,卻也抬起頭來跟著眾人拍著巴掌喝彩,突然見李欣轉身回坐之前冷冷的剜了自己一眼,不由得一愣,心底登時升起一絲警覺。
「文夫人,對李小姐的這支舞,你意下如何?」李皇後問道。
「李小姐真是好才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回風妙雪之舞,撼動我心。眾位小姐皆是才貌雙全的女子,不如一並表演一番,也讓我一飽眼福。」阿史那皇後于此刻開言,顯然緩和了李皇後與文夫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的氣氛。
另一名喚陳曦的佳麗起身獻歌,隨後又一名喚于曉晴的佳麗現場書寫了一幅歌功頌德的七言律詩,又有幾位佳麗表演的什麼節目,我都記不清了,反正我都只是懶懶地看上兩眼,就埋首于桌上的食物,好吃好喝。接著元妙可用玉笛奏了一曲《折楊柳》。《折楊柳》是古曲,多含征人之苦,思鄉之情,哀婉動人的曲調訴說著數不清的離愁別緒。我听著曲子,不由想念現世的父母,沒了我這個女兒,他們又該如何生活?
「妹妹何以落淚?難不成是我大周委屈了你這位尊貴的突厥公主?」李皇後之言,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望向阿史那皇後,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強自露出笑顏,用近乎哽咽的語調道︰「姐姐言重了,不過是曲中含悲,有感而發!各位小姐好才藝,繼續!」
繼續?我才想起來,那些名門貴女的才藝都已展示完畢,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幾乎都已經表演完了。若是我表演他們用過的,自然會被人輕視又或是讓人覺得我有意與她比個高下。當下也不著急,反正我無意于爭太子妃。我淡淡一笑,道︰「臣女無才無德,看了諸位小姐的才藝展示,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獻丑不如藏拙,還是不要表演的好。」
「本宮不知你是哪家小姐,既然你無意展示才藝,本宮也不欲強人所難。」阿史那皇後問道,可能是見我方才神情哀傷,生出了憐憫之心,為我解圍。
「若本宮沒有記錯,你就是楊堅之女,楊麗華吧?」李皇後問道,見我頷首,她又道,「楊小姐之名,本宮雖在深宮,也有所耳聞。楊小姐又何必過于自謙呢?該不會是認為我們這些俗人無法體會楊小姐之雅意吧?」
「我——」我一時語塞。
「臣女竇惠參見二位皇後及諸位娘娘。」竇惠緩步而來,立于正中,朝皇後及眾妃嬪見禮,「方才去給皇帝舅舅請安,故而來晚了,請皇後及諸位娘娘莫怪。听聞方才幾位小姐的才藝,著實讓人大飽眼福,看來我是錯過了。」
「既是皇上相招,本宮又豈會怪罪。」李皇後微笑著道,「還好,竇小姐來得不晚,沒錯過楊小姐的才藝展示。」她說著,又將目光投向我。
我心中嘀咕,怎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我決定破罐破摔,堅決推辭到底︰「外間的傳聞不可信,我真的是什麼都不會,還是不要壞了皇後及諸位娘娘的雅興。」
「楊小姐過謙了。」竇惠道,「我方才還听宮里頭傳得沸沸揚揚,對楊小姐的才學贊不絕口,就憑楊小姐一張疑犯畫像,那個疑犯驚懼之下畏罪自殺了。」
我聞言驚訝不已︰「什麼?那個疑犯自殺了?找到我的丫鬟了沒?」
「這我就不清楚了。哎呀,不說這些掃興的了。但說楊小姐的才藝,那可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我也好借此機會大開眼界。」竇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給了我一個壞消息,還要逼著我展示才藝。
「竇小姐,先入座吧。本宮相信,楊小姐會給我們一個驚喜的。」李皇後依舊是滿臉帶笑。她轉回頭看著我,目光卻含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竇惠從我這邊走過去,胳膊「一不小心」踫掉了我放在桌上的包袱。她還滿懷歉意地幫我撿起來,卻將包袱中的東西都撒落出來。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柄蘭陵短劍。竇惠的手忽而僵住了,抬首看向陰沉著臉的李皇後。
「大膽楊麗華,禁宮重地,竟敢私藏利器,莫非是意圖不軌?」李皇後厲聲道,「來人,將楊麗華拿下!」
有兩名黑衣侍衛聞令而來,我暗自焦急,急中生智,跪稟︰「啟稟皇後娘娘,臣女並非私藏利器意圖不軌,這是臣女,嗯,臣女準備的才藝展示。臣女,臣女準備給諸位娘娘展示舞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真是始料未及。「才藝展示」總比當做刺客拿下的好吧。
「哦?」李皇後手一揮,那兩個侍衛便又退了下去。「楊小姐,莫不是以舞劍為借口來掩飾圖謀不軌的罪行吧?」
「本朝八大柱國將軍,皆是忠臣良將。家父忠君報國,我怎會有不軌之心?」我定了定心神,據理力爭,圖謀不軌的罪名可不輕,一定要洗月兌。
「本宮也相信楊將軍的忠心。但願楊小姐接下來的舞劍表演,能技壓全場,讓本宮打消心中疑慮。」李皇後道。
「看膩了那些浮華歌舞,楊小姐的舞劍,必然會令我等耳目一新。楊小姐果然是別出心裁,給我等一個驚喜啊。」文夫人慵懶地道,一番話將我推到了風口浪尖,引來眾貴女的無數白眼。
竇惠已入了座,我收好包袱,握著蘭陵劍,硬著頭皮走到場中。我可以感受到兩邊那些貴女們投來的帶著敵意的目光。矯揉造作地弄到最後再出場,還來了個舞劍,顯然是要將她們的風頭都壓下去嘛。
「臣女楊麗華,見過阿史那皇後、李皇後及諸位娘娘。」我朝那些皇帝的女人款款下拜。既然破罐破摔這一套不能奏效,那我便只有來第二招——得罪李皇後。我故意將阿史那皇後排在前面,讓李皇後心生不滿。果然,李皇後面有慍色,我又不失時機地加了一把火,「臣女素聞,阿史那皇後也曾馳騁沙場,巾幗不讓須眉,甚是敬佩,所以跟家兄學了這套劍法獻給皇後娘娘。」我抬眼看看李皇後,她的臉都綠了。
我故作不知,揮劍出鞘,舞起了我昨日剛練熟的楊廣教的那套劍法。劍下生風,出招即霸氣逼人劍氣揮灑間,詩興上來,口中吟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我忽而身形一轉,旋身輕擺,宛若鴻雁翩飛,漫步雲端,身輕如燕,劍招也隨之輕靈翩然。「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劍招稍欠火候,配上這蕩氣回腸的唐詩,應該也差強人意吧。劍招未完,卻由鋒芒畢露轉向韜光養晦,劍勢由急入緩,我又吟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我一個輕盈的轉身,手上挽了一個劍花,回劍入鞘。
「好!」一個渾厚而威嚴的聲音傳來,我回首,來人一襲玄黑描金龍皇袍正是北周皇帝宇文邕。他不過而立之年,身形瘦削挺拔,臉似玄玉,鼻若刀削,長長的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目顧盼之間亮若閃電,雍容之中顯無上威嚴,令人不敢逼視。
宇文邕的目光也一直望著我,只是看著看著,他的目光卻變得有些恍惚,縹緲地望著遠方的天際,若有所思。他的眸光帶著淡淡的傷感與遺憾,或許是在懷念某種逝去的美好。只是這目光,在旁人看來,便是皇上第一次見我,就看得痴了。我都可以感受到後宮那些妃嬪們殺人的眼神,她們多少人精心打扮只是為了讓皇上多看一眼,如今皇上來了,卻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看得入迷。
眾人一齊俯身垂首跪拜︰「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才驚覺,見了皇帝是該跪拜的,遂立即慌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