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之間,顧棠被尖銳得難以忍受的刺痛驚醒,細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幾下,而後有些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簾,在看到頭頂那方天花板的瞬間,似乎有片刻的愣怔,然後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般,許久都不曾眨過一次眼楮。
沉默了好一會兒時間之後,他才抬手模了一下額上包著傷口的紗布,誰知竟是一不小心用力過度,只隨便抹了點藥膏的傷口疼得他嘶嘶倒抽了一口涼氣,七月份的酷暑之季,居然讓他有種瞬間冰冷的錯覺。
主人,好點了嗎?只有抽氣聲的房間乍然響起一道似孩童般稚女敕的聲音,細細一听,聲音中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忽然間听到除了自己之外的聲音,顧棠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旋即有些恍然地回過神來,眼中隱約閃現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波動,他沉默一陣,然後試著用神識和對方交流︰‘謝謝關心,我沒什麼事了。你就是之前和我簽訂契約的……系統?’
嗯。代號Q1001,系統界Q系列最強大的智能系統。昨晚深夜十一點零五分,在宿主遭遇車禍,即將魂歸西天之前和宿主簽訂了契約,而後將宿主的靈魂帶往銀河歷4073年,融入宿主的新身體中,此後,Q1001將會留下來幫助宿主完成系統任務。
‘系統任務?什麼樣的任務?’顧棠恍惚想起昨晚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慢慢轉了轉似黑曜石般的眼珠,黑白分明的眼瞳浮現出無法掩飾的困惑,顯然一點都不清楚「系統任務」這回事。
抱歉。由于主人的身體過于虛弱,Q1001能量不足,暫時無法開啟系統任務。小Q說完沉默一瞬,旋即緩慢地解釋道︰Q1001的能量來源于主人,當主人的身體虛弱得不足以提供Q1001必須的能量之時,Q1001將有很多功能無法開啟。所以,請主人務必要盡快養好身體,若不然的話,系統任務開啟的時間將會延遲。
‘任務開啟的時間延遲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顧棠言罷,稍稍沉默了片刻,默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Q1001這番話,而後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或者說,沒有完成任務將會對我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從系統綁定宿主那一刻開始算起,若在一個月之內,宿主一直沒有接受任務,那宿主和系統簽訂的契約將會自動解除,系統另尋合適的宿主,而宿主則重歸簽訂契約之前的道路。和Q1001簽訂契約之時,主人已是命懸一線,如果主人和Q1001解除契約,主人最終的命運將會是魂歸西天。
「魂歸西天啊!看來,天下果真沒有免費的午餐……」顧棠的神情似有些恍惚,輕不可聞地嘆了嘆氣,沉默了片刻之後,抱著一點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僥幸問道︰「現在真是銀河歷4073年?我現在的身體真是‘他’的身體?之前得到的記憶都是‘他’的記憶?」
是的,主人。Q1001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給了個簡潔明了的回答,至于別的事情,還是等他這位新上任的主人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再說也不遲。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借尸還魂’這種古怪離奇的事!唉,佔了別人的身體怪麻煩的,難道我以後都要頂著這個悲催的身份繼續呆在這個家不成?」
嘴上雖是這樣說,但顧棠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Q1001抱怨似的,漫不經心中又似乎隱約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可奈何。
顧棠原是二十一世紀賭石界中一名小有名氣的賭石師,昨晚剛參加完一場盛大的宴會,誰知來時還好好的車子不知道何時被人動了手腳,經過回程途中的一個十字路口時,車子剎車忽然失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撞上一輛突然出現的大卡車。
只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鋪天蓋地的黑色幻影如狂風暴雨般席卷而來,緊接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鑽心蝕骨般的疼痛。饒是疼得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他也有片刻的清醒,看著車上那一大片猩紅濃郁的血跡,感受著身體各處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深知他此次真的是在劫難逃。
然而,就在他即將墜入黑暗的那一剎,腦海中驟然響起一道沒有情緒波動的無機質電子音︰「經掃描,該宿主符合契約條件。請問是否簽訂契約︰若簽訂,宿主將再世為人;若不簽訂,宿主將魂歸西天。時間緊迫,請宿主盡快確定是否簽訂。」
那一瞬間,他就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本已放棄的希望又重新拾起,懷著那點看不清也模不到的期望,做出他此生的第二大選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簽訂契約。
至于簽訂契約之後,他將得到什麼,又將失去什麼,那一刻的他,除了是否簽訂的選擇之外,全然沒有時間考慮別的事。
當腦海中響起一句「契約完成」的時候,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放心地讓自己陷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明天,或許再也醒不來,或許還能醒來……
自那之後,他似乎在黑暗中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管四周多麼黑暗,他依舊抱著昏倒前的那一線期望,一直走一直走,然後終于看到了一束微弱的亮光,他心中猛然一喜,像是找到了出口般,激動地朝著那束亮光的方向奔跑。
在奔跑的過程中,那束亮光忽然分散出許多如發絲一樣細膩的光線,輕飄飄地朝著他迎面飛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那些光線接二連三地鑽進了他的腦中,緊接著,他的腦海里漸漸多了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
那是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的少年的記憶,少年剛好也叫顧棠,年齡卻比他小上四五歲,再過幾個月才年滿十八。
少年「顧棠」的父親顧豐珩是三等家族顧家家主的ど兒,母親同是一個三等家族的小女兒。五年前,夫妻倆在一次星際旅行中遭遇一伙凶殘狠戾的宇宙海盜,努力反抗無果,終被宇宙海盜殘忍殺害。
帝都是華夏民國最高行政中心,全國主要軍政世家和富豪商賈都匯聚在這個喧囂繁華的大都市。于背景雄厚的幾個大家族而言,三等家族顧家根本算不了什麼,可在一群家世背景都較為低微的小家族眼中,顧家卻是小有名氣。
顧家雖然只是三等家族,但到底有著數百年的歷史,傳承了多年的家族體系和擁有著眾多不同屬性的異能者,皆讓大多三等家族及遠比三等家族還有渺小的小家族不容小覷,顧家因而在三等家族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在這個幾乎整個家族都覺醒了異能的大家族中,沒有任何異能又不優秀的「廢物顧棠」儼然成為了家族的恥辱。他父母還在的時候,顧家人多少會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關照關照」他,雖然大伙兒心里都對他不屑一顧,明面上卻不會表露半分。
可當他的父母逝世之後,一直都不怎麼喜歡他的顧老爺子更加不待見他了。顧老爺子一直想不通,他兒子和兒媳都覺醒了異能,怎麼就偏偏生了個沒有異能,而且還懦弱無能、一點兒都不討喜的孫子。
唯一的保護傘沒了,可想而知,「顧棠」的生活將會有怎樣的變化。不止要受家里的兄弟姐妹欺負,學校的同學也漸漸開始欺負這個沒有異能、又懦弱無能的悶葫蘆,甚至連家里的佣人都對這個不得寵的「三少爺」擺起了臉色。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便已是五年之後。這些年來,「顧棠」也曾試圖努力過,但不管他有多麼努力,依舊沒人喜歡他。兄弟姐妹們照樣以欺負他為樂,長輩們照樣對他視而不見。
于是,他漸漸學會了逆來順受,默默地承受著那些「兄弟姐妹」給予他的痛苦,只望有朝一日永遠離開顧家,從此與他們再無任何關系。
昨天傍晚,「顧棠」又被他那位高傲的二堂哥顧銳找了麻煩,顧銳不知從何得知他要參加帝都軍校入學考,粗魯地把他拉到後院狠狠嘲笑了一番,然後又順便踢上兩腳。誰知「顧棠」一個站立不穩,從而重重摔在冷硬的花壇上,瞬間摔破了額頭。
兄弟打架見了血,佣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只幫著把昏倒的「顧棠」抬回房,隨便擦點亂七八糟的藥,再胡亂包扎好傷口,然後便撂下攤子走了。
也不知是「顧棠」真的傷得太重,還是「顧棠」已經心灰意冷,不想再繼續過著那些日復一日的悲慘日子,竟是漸漸沒了生念,之後便由他顧棠接收了這具身體,又融合了少年「顧棠」的記憶,成為新生的顧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