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門口,林欒停下腳步,轉身說道︰「沈大人請留步,欒自去。」
沈淵微微欠了欠身子,林欒動作飛快地回身閃避,再而說道︰「大人,皇上的意思,欒已帶到。」
沈淵攏了攏袖子︰「沈某知道,不日就去銷了病假。」
「欒看大人消瘦許多,還需穩妥才是。」林欒說完這話,就邁著步伐快速離開。
沈淵目視這他的背影。
作為文臣,進士出生,沈淵在朝中甚少與武將打交道,對于作為武將中的佼佼者,他也不過同林欒見過數面。
這一次景帝會讓林欒來代君探視,是出乎沈淵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只能說此人得景帝重視,實在是有別于沈淵的預想。
似乎對于這個手握重兵的林欒,景帝一點也不忌憚。可是這種情況可能嗎?沈淵閱覽史書,縱觀歷史,這種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且那皇帝多是昏聵無能之輩。可這種特例很難放在文才武略的景帝身上。
只天下事總有讓人琢磨不透的,或許這林欒一事正是其一。
沈溪小鹿亂撞,一顆心噗通噗通直跳,在沈父出現在書房門口的那一刻,溫煦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就像鍍了一層金子。
她的心莫名安定了下來,臉上的神情轉而堅定起來。沈溪輕挪碎步,走到面無表情似在不悅的沈淵面前,老實低頭︰「爹,我錯了。」
從那一天在池塘前把這女兒抱到延喜堂後,沈淵就再也沒有對她嚴厲過,是否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她如此膽大包天了起來。
沈淵張口想要訓斥,目及身前的低垂下來的小腦袋,只能看到一叢青絲,心里嘆了一口氣,甩了袖子越過沈溪,往里頭走去。
沈溪忙跟了上去,殷勤的斟茶倒水,秉持著坦白從寬的想法,主動說了在福華寺與林欒的見面。
與沈老夫人說的不同的一點是,多了她後來悄悄躲在角落看清了林欒的模樣才帶著冬葵離開。
敘述的時候,沈溪小心翼翼的觀察沈父的表情。可沈淵怎能沒有瞧見她的小動作,反而更是無表情,讓沈溪氣餒低頭。
許久的沉默後,沈溪原本平靜堅定下來的心又慢慢開始搖擺起來了。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要把在恭王府的事情也說了,方才父親送林欒出去的時候,他有沒有提起,父親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沈溪陷入焦慮中。
沈淵看差不多了,才開口笑道︰「還算有幾分機智,沒有直接就走人。」話音才落,就看到方才還沮喪著臉的沈溪立馬露出笑容。
沈淵就是再氣,也因著她春風般的笑容消了一大半,更別說這段日子他對沈溪的愧疚是與日俱增的。就是再大的火氣,也不忍說她。然沈淵知道,子不教父之過,女兒家的教養雖是母親來管,可讓何氏負責,別是她不樂意,沈淵現在也沒辦法放心,索性接手過來。
也就是從他有了這個想法後,沈溪未來的路就已經走向另一條大道。
「爹。」沈溪舌忝著臉,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想法,看沈淵表情緩下來後,就摟著他的胳膊扭扭捏捏地搖著身子。
沈淵挑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扭來扭去。
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沈溪才停下扭腰,小小聲地說道︰「爹,方才我同祖母也說了福華寺的事情。」
這一點沈淵自然知道,否則這女兒怎麼自動上門來。不過……他眼神一閃,屈指彈了一下沈溪的腦門,才不打算繼續讓她緊張,問︰「是不是有什麼瞞了你祖母?」
沈溪簡直要歡呼了,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爹爹英明,爹爹真棒。」圓而大的眼楮被她完成兩彎月牙子,看著非常可愛。
歡呼過後,沈溪嘿嘿傻笑著,朝沈淵擠眉弄眼。她其實知道父親最喜她撒嬌撒痴的樣子,也曾琢磨過原因,或許是因為沈溪才重生的時候總是哭泣的模樣給沈父留下深刻的印象,比起這,他自然是更喜歡愛笑愛傻的女兒。
「行了,別裝痴賣傻了。」沈淵縴長的食指點了點沈溪的腦門︰「這次是林大人還好,他這人算是個正直,不會拿了女兒家的事情出去說嘴。只是下次,還是要多加注意,萬不可再如此。」他也是有憂心,景帝讓林欒來,一是不打算讓他繼續病養在家中,置身事外不理朝事;二來也是近年關的時候,就算是清閑衙門禮部也是要忙碌起來了。何況景帝有意變動如今朝堂上的勢力,沈淵作為景帝一派的人,自然是首當其沖。
就是悠閑的禮部,恐也是呆不了多久了。
沈觀年匆匆趕到書房的時候,看到的是沈溪坐在向陽的案桌前,父親白衣飄飄地立在一旁指點。
走近一些,就看到原是沈溪在練字。
沈觀年的眼神從沈淵袖口上那一抹墨跡掃過,極為鎮定地斂容上前︰「爹。」
「嗯。」
「哥哥。」沈溪站了起來。
沈觀年朝沈溪展顏一笑,問︰「妹妹是在作畫?」
沈溪把桌案上的紙張一卷,逃般地跑開一小段距離,余光瞥見父親袖子上沾染的墨汁,逃離的心思更重了。
「爹,大哥,我回祖母那里去了。等一下記得一起來吃飯。還有爹爹記得把補湯給喝了。」最後一句話還在書房里回蕩,人已經嗖地跑走了。
沈淵抖了抖右手,不在意地把那一塊袖口給卷了起來,露出好看的手腕。
沈觀年去把放在一旁的瓷盅端了過來,掀開蓋子聞了一下,暗中偷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地端到沈父面前。
方才掀起的那一剎那,沈淵已經聞出了味道。
瓷盅放在他面前的時候,沈淵皺了眉頭,露出嫌棄的表情,還不等他說話。沈觀年已經往後退了幾步,保持著自認合適的距離後,才笑著說道︰「爹,這是祖母和妹妹的好意,可是為了您身子好。」言下之意,沈淵是必須喝了才行。
這府里很少有人知道,謫仙的沈大人,其實最不喜的就是用靈芝炖出來的東西,不幸的是,今日送來的湯就是一道靈芝炖老鴨,據說是很補身的。
沈淵突然招手。
沈觀年警惕地望著他。
沈淵臉色一沉︰「怎麼,為父還使不動你了?」
沈觀年當然不敢說是,只是他剛一到案邊,就看沈父不知道從哪里模了兩只白瓷碗出來。瓷碗是纏枝紋蓮的圖案,他是見過的,盛了水之後就像水下開了蓮花,非常好看,只是等到里面多了一大勺的褐色湯水後,沈觀年只剩下苦臉了。
沈淵心里哼了一聲,端起剩下的一只瓷碗,有些不樂意地皺了鼻子飲下。
「爹。」沈觀年也是喝完了,兩個人都是牛著牡丹,只顧著立馬喝完,根本沒想著好不好喝,補不補。
沈淵起身走到書房的一座屏風後。
沈觀年見狀也跟了過去,那里放著一桶清水,他上前拿了木瓢把水舀到銅盆里,又從一旁的屏風上取了布巾在手里。
「你來不只是為溪兒的事情吧。」沈觀年入水洗手,把掌心上的墨汁洗去,袖子上的卻是暫時沒有辦法。
「是。」沈觀年肅容︰「兒子今日在外看到了周常舉。」的確是有事,雖說也有為沈溪轉移沈父注意的意思。
沈淵手上的動作一緩,拿過沈觀年手里的布巾,細細擦手說道︰「在為父面前你還學溪兒話只講一半?」
沈觀年一笑︰「兒子是想讓爹有個準備。」
沈淵眉心微蹙,靜默片刻,輕喃道︰「是……董家?是董齊平。」
「還是瞞不過爹。」沈觀年無奈說道。
「真是……」若是之前只是微微皺眉,臉上未見其他神情,此時的沈淵就是煩惱地眉頭緊皺。
「爹……我們該怎麼辦。」沈觀年輕問。
董家,董齊平若是同沈淵的對頭攪在一起,勢必會影響到沈淵的官途。即便他日後依然秉持著只忠君不站位的態度,可旁人豈會信?
所以說這結親一事可大可小,保不齊姻親家里的一個動作一個態度都會影響到另一方,何況是在外人看來除了血脈家人外最為親近的女婿之流。
「這門親事是不能再結了。」沈淵毫不猶豫地說道。
沈觀年見狀就道︰「那接下來的事情,可否讓兒子來處理。」
「你……」沈淵深深地看了沈觀年一眼,突然笑道︰「我就說我的兒子豈會真的什麼都不做。」
沈觀年勾唇一笑,並不隱瞞自己的心思。
「好,你切記分寸。」沈淵並不擔心沈觀年會借機報復到自家人身上,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兒子,他還是有這份自信的。
沈觀年點頭。
這點分寸他是有的,可若是什麼都不做,別說自己,就是父親只怕也會不認同。沈家人自然是護短,而沈觀年最大的短處就是胞妹沈溪。
有關董齊平與周常舉的接觸,怎麼可能真的這麼巧被他一出去就發現呢。這里面的貓膩,他不說,父親也是知道的。
只是……董家既然有此舉,沈家自然不能一點動作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