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廣東早已春暖花開、生機一片。只是平洲公盤即翡翠原石交易市場的這幾天,恰逢陰雨霏霏,細密的雨絲交織飄落,整個城鎮猶如籠罩著一層煙靄般朦朧,天色昏暗,本就心緒不寧的沈易,見狀更加煩躁不安。
他看了眼四周,標場人山人海,穿著雨披、打傘或者冒雨的平洲公會會員們,圍著地上那一塊塊毫不起眼的石頭熱烈討論,完全不受陰雨天氣的影響。
當然這也不奇怪,翡翠公盤從來都是熱鬧非凡,都說神仙難斷寸玉,神秘、財富與解石帶來的刺激,使得人們對于賭石趨之如騖,難怪業內人士會把平洲公盤會場稱為沙丁魚罐頭。
「小心!」一道熟悉溫和的男聲在耳邊提醒,手臂被抓住,沈易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正好與對面急步走來的一群人錯開。
沈易這才發現,他剛才走神,已經站在了本就狹小的通道中間,要不是楊永安拉了他一下,恐怕就要和對面的人撞上了。
「謝謝楊哥。」沈易對著楊永安道謝,僵著一張臉抽出被鉗制的手臂。
沈易長得劍眉星目、五官清俊,加上身材頎長、氣質優容,只看外形十分吸引人,可惜現在冷著一張臉,一雙幽深的黑眸滿是陰郁,顯得很難接近。
楊永安見他神色疏離的樣子,渾不在意的笑了笑。他和沈易認識也好幾年了,知道他十分排斥肢體接觸,看剛才的樣子明顯還有心事,加上之前得到的消息,當然不會計較。
不過他沒意見,不代表別人沒有。沒等楊永安說話,楊永安的未婚妻也是瓏玉閣董事長掌上明珠的姜藝紅,已經出聲為未婚夫打抱不平了,看向沈易的眼楮十分不善。
「喂,你怎麼回事,道謝一點誠意也沒有!」
姜藝紅作為董事長掌上明珠,家世優越、明艷動人,性子卻不嬌蠻,之前對沈易這個年輕優秀的玉雕師印象還不錯,尤其她的未婚夫楊永安明顯表現出對沈易的欣賞。只是前段時間,公司隱隱流傳沈易喜歡同性的傳聞,這讓深愛楊永安的姜大小姐立即升起強烈的危機感,生怕自己未婚夫和沈易也有不同尋常的關系,所以這一次平洲之行,她才撒嬌耍賴的跟著一起過來。
前兩天沈易大手筆的拿出三十多萬,只為買一塊已經解開的三色春帶彩料,一看就是打算自己做雕刻用的,讓姜藝紅更加不安,畢竟沈易一個衣著簡單的年輕雕刻師,正常情況下不該有這樣的購買力。現在看沈易對楊永安的疏遠,姜藝紅雖然稍稍松了口氣,卻又矛盾的為沈易的不知感恩而心生不滿。
沈易看了眼對著他橫眉豎眼卻不減神態嬌媚的姜藝紅,皺了皺眉,沒有出聲。他曾經因為脾氣急躁吃了不小的虧,後來漸漸學會了沉默。很多時候,他都是盡量避免與人沖突。何況他雖然不喜歡交際應酬,可是對人情世故還是很了解。
一個多月前,他有一個同性戀人的消息半公開,使得公司幾個知情人對他十分排斥。要不是楊永安這個總經理一如既往的力保他,他在公司早就呆不下去了,別說這一次的平洲之行。沈易當然不會沒有眼色的頂撞楊永安的未婚妻,何況姜藝紅出頭的理由也算充足。
「藝紅!」楊永安卻是不滿的低斥了一聲,然後對著沈易面帶關切的輕聲安撫︰「沈易,你真的沒事嗎?我看你這兩天總是走神,要是哪里不舒服,今天就提前退場吧?」
「什麼?今天是明標最後一天,要是有人解石出了高檔翡翠,我們離開不就錯過了嗎?沈易不過是個玉雕師,哪來的這麼大臉?」姜藝紅差點跳了起來,楊永安的話直接戳中了她敏感的神經,大腦一片紛亂。
楊永安一怔,才意識到自己話有歧義,下意識的看了眼沈易,見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板著臉,松了口氣,一臉嚴肅的對著未婚妻解釋︰「藝紅,我說的是讓沈易自己先去休息,有兩位賭石顧問在,也不差這一會。」
楊永安年紀輕輕可以坐上總經理的位置,當然不僅是靠姜藝紅的關系,圓滑世故幾乎是種本能,就算他的確擔心沈易,也不想在未婚妻和下屬面前留下公私不分的壞印象。
姜藝紅聞言,錯愕的眨了下眼,嬌媚的臉龐難得浮現一抹紅暈。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伸手抱住楊永安的腰,見他沒有推拒,索性將臉埋進了楊永安懷里。
正心中煩躁的沈易一愣,意外的看了眼面帶羞赧的姜藝紅,又看見因為未婚妻道歉而輕擁住她的楊永安,緩和了神色,眼里流露出一絲觸動,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模進薄外套的口袋,掏出手機,屏幕上光潔如故,等待著的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的電話和消息傳來。
「我沒事,繼續走吧。」沈易緊扣著手機生硬的回答,眼里一片晦暗。
從他到平洲的第三天,將近一周的時間內,他都沒有接到過男友秦明輝的電話、短信。這對熱戀中的他們來說很少見,就算兩人再忙碌,也不至于連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就算沈易出差是為了避開秦家的風波,秦明輝也沒必要忽然斷了聯絡。
這讓沈易有點擔心,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沈易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兩人最後一通電話,秦明輝的情緒有點不對勁,讓沈易有種莫名的不安。
楊永安看著沈易的動作,若有所思的眯起雙眼,沒注意抬起頭的姜藝紅再次緊繃的臉色。
一路上三個人各有心思,使得這個小團體氣氛異常的詭異,身後兩個賭石顧問面面相覷,無語的搖了搖頭。他們上了年紀,對這些年輕人的想法還真是無法了解。
「快,前面賭石大漲了!」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楊永安一行人循聲望去,果然很多人圍在一個攤位。公盤上每一次解石都會吸引不少珠寶商,有一定規模的珠寶公司,都喜歡通過這樣的途徑購買翡翠原石,可以降低風險。當然如果有半賭的好料子,也會去購買,風險比全賭小,而比起明料的成本又低了很多。
沈易順著人流走過去,就看到一個中年大漢,正滿臉通紅的看著解石機旁的一塊大約二三十公斤斤重的石頭,石頭正面向上的一片已經被擦開,肉眼都能看見喜人的綠意滲進石頭里,另一邊被開窗的部分也露出白霧。
「水色不錯,顏色也夠艷,及不上滿綠也差不多了……」
「老胡這次還真是賭漲了,看質地說不定還真是冰種,這樣的一塊只要吃進去綠色,三五百萬都是少說的……」
「今天場子里解石的,也就這算大漲了啊……」
「一刀窮一刀富,這些天賭垮的多了,今天看看也算蹭蹭喜氣了……」
人群議論紛紛,姜藝紅听得興起,警告般的橫了眼沈易,拉扯著楊永安擠了進去。兩個賭石顧問也跟著,唯獨沈易不進反退,站在遠離熱鬧的過道,靜靜地看著眾人開始喊價。
他是一個玉雕師,對購買翡翠原石能提供的意見有限,對賭石更不感興趣,甚至可以說避之不及。要不是秦明輝想要他暫避一下,他想好好處理秦家發生的事情,沈易根本不想出這趟差。想到這,他低下頭,再次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按住撥那個熟記于心的快撥數字,這一次不是沒人接,而是已經關機了。
沈易猶豫了下,抿緊唇翻閱了手機里的聯系方式,最終撥通了秦明輝助理邵陽的電話。這是秦明輝有一次用邵陽電話找他時,他神使鬼差般保存下來的。沈易自己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去打這個完全陌生的電話,尤其機主本人肯定不會歡迎他。
「你好。」溫和有禮卻又極盡疏遠,沈易就算看不到對方,也知道秦明輝的這位助理邵陽現在會是怎樣冷漠的神情。
「邵陽,我是沈易,我想找秦明輝,可是他手機一直關機。」沈易壓抑住心中的焦慮問道。他和秦明輝認識了一年多,這位極受秦明輝重視的助理對他似乎暗含敵意。沈易有點懊惱,如果換成楊永安這樣長袖善舞的人,肯定可以輕易的和邵陽打好交道。
「……明輝最近很忙,恐怕顧不上你,有急事的話我可以給你轉達。」邵陽冷淡的聲線沒有任何的變化,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沈易神色一頓,喉結滾動了下,盡可能維持著平靜的語氣︰「邵陽,明輝如果不方便接電話,你可以請他手機開機後打個電話過來嗎?」
神情冷肅的邵陽詫異的揚眉,他對老大秦明輝的這位同性戀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心思敏感、自尊心強,臉皮還特別薄,連開玩笑都不行,這次會接到他的電話就很意外了,在他幾乎是明示不想讓他和秦明輝通話後,沈易居然還不放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來是真的著急了。
「抱歉,現在不方便,不過,我會轉達你的要求。」邵陽看向不遠處的病床上,那里,總是一听到沈易的名字就柔和了眉眼的英俊男人,此時正含笑看著床邊那個削隻果削得坑坑窪窪的清秀青年,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反而是那個青年抬起頭,譏誚的瞥了他一眼。
沈易頓了頓,就算邵陽表現的很疏遠,可他想知道秦明輝的情況,也只能找邵陽。
「那,他只是很忙,身體怎麼樣?」沈易急忙地問出最擔心的問題。
「只是忙了點。」
听筒里傳來邵陽淡淡的回答,沈易放下心的同時剛想追問,「嘟嘟嘟……」對面傳來了手機掛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