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後,車子穿過一條古樸幽深的胡同,停在一棟十分氣派的四合院門口。此時東南角的大門已經打開,一位高大沉穩的中年男子正神情期盼的站在那里。
沈易下車後,由著顧承睿去停車,自己拉著秦越文走了過去。
「劉叔,我回來了,您身體好吧,高姨呢?」
「哎,哎,小易你可回來了!」劉志學顧不得回答,緊張的上下打量沈易。他一直在顧立銘身邊工作,沈易還是他夫妻倆看著長大的,這兩年沒見,他可真是操了不少心,尤其半年多前知道沈易消息後,親眼目睹了沈女士連著砸了家里好幾個電話,他生怕老爺子也對沈易不滿,緊張得不得了。
沈易笑了笑,又推了推秦越文︰「劉叔,這是秦越文,我男朋友。」
劉志學臉色一僵,看了看秦越文,胡亂的點頭招呼。「你好!」
「劉叔好!」秦越文溫和的問好,也不介意對方的態度。
沈易路上介紹過家里會見到的人。這位劉叔叔是顧立銘十分信賴的助理。雖然對方神色很不自然,可對他似乎沒有惡意,只是不知道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似的。秦越文忽然有點放松,劉志學的表現,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顧立銘的態度。
看樣子,沈易的父母比他想象的講理,並且十分在乎沈易的感受。秦越文似乎也理解了這麼久以來,京都這邊為什麼沒有反應,肯定是他們也沒拿定主意怎麼對付他們。不,不是對付,是應對。
劉志學見秦越文眉目清正,笑起來十分疏闊爽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好感,臉色也不那麼緊繃。他畢竟是跟著顧立銘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如果不是實在關心沈易,也不至于情緒外露。
沈易一直暗暗觀察劉志學,見他並不反感秦越文,眼楮一閃,靠近劉志學,低聲的問︰「劉叔,我爸媽身體怎麼樣?」
劉志學下意識的就想安慰說他們很好,轉念一想,這次沈易可是把秦越文都帶過來了,很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萬一因為不滿顧立銘和沈靜嘉,一氣之下又離家出走,恐怕就不是兩年了。劉志學看了眼秦越文,低聲的坦言︰
「自從四月底夫人和您通過電話,就一直精神不好,承睿從蘇城回來以後,看著是好一點,可也是時不時的發脾氣,尤其最近,听說先生還好,就是不愛說話。」
沈易心中澀然,想也知道母親會這樣,肯定是因為知道湯許的死亡和秦明輝的失憶導致的,秦明輝公布婚訊後,父母派了顧承睿來蘇城,即使知道了秦越文這個人,說不定還會以為他是為了報復,心情怎麼會好。
劉志學見沈易不說話,又開始心疼他,生怕他壓力太大。可他也不知道顧立銘到底打算怎麼辦,也沒法勸,不由嘆了口氣,一臉的愁悶。
「別擔心,既然回來了,你正可以多陪陪他們。」秦越文低聲安撫,握著沈易的手緊了緊,隨即放開。
沈易細想了下,沖著秦越文笑了笑,神色恢復了平靜。
劉志學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對秦越文的印象更好了。先生和夫人一直都拿不定主意,可不就是沒有親眼看到兩人。至于秦越文是個男人,湯許的事情雖然是個誤會,可也已經給先生、夫人造成了既定的印象,反而不會那麼介意。
沈靜嘉早就等在了客廳,劉志學出去接人的時候,顧立銘也下來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回應著孫子顧承知的話。沈易的二哥顧成坐在顧承知身邊,目光時不時的飄向沈靜嘉,見她只顧著擺弄茶杯,臉色更加沉著。
听到外面的動靜,沈靜嘉下意識的就到向窗外看去,就見一行三人徐步走來,兩年不見的兒子沈易走在劉志學和一個陌生青年中間,舉止優容、神情內斂,和兩年前的倨傲張揚相比,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也只有雕刻玉石的時候,沈靜嘉才能從兒子身上看到那種沉靜的氣度。
顧立銘注意到妻子呆愣的表情,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沈易的變化盡入眼簾。他又看向走在沈易一側的秦越文,和調查上附著的照片一模一樣的容貌,只是遠沒有照片上看起來那般溫和無害。
沈易一進門,就看到了母親眼底的激動,和父親不錯眼的注視,局促的叫了一聲︰「爸,媽,我回來了。」他頓了頓,非常直接的介紹秦越文︰「這是我男朋友,秦越文。」
「伯父、伯母好。」秦越文恭敬的行禮,把手里的禮物遞給了主動伸手的劉志學。
沈靜嘉秀眉一擰,不滿的看了眼劉志學,沒說話,暗自伸手掐向了丈夫。
顧立銘完全無視了妻子的動作,挑了下眉,目光落在了秦越文收回的左手,又移向沈易的左手,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來了就是客,不必拘禮。」
秦越文笑著應了一聲,拉了拉沈易,示意他還沒和另外的兩人招呼。那邊和顧齊有四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臉色陰沉,似乎有點不高興;另一個年輕人看著比沈易還小,應該就是沈易另一個佷子,城府不夠眼里的鄙夷掩飾一下都不會。
沈易正緊張的準備應付母親的暴起和父親可能有的怒罵,結果顧立銘不咸不淡的回應和沈靜嘉的沉默反抗,頓時讓他覺得提著的心停在了半空中,被秦越文拉住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眨巴了下眼楮看著秦越文,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
秦越文呼吸一滯,強忍住溢出的笑意,沒有說話。
顧立銘暗自嘆了口氣,一把按住蠢蠢欲動的沈靜嘉,抬了抬下巴,低沉著聲音斥責︰「小易,你二哥正好也在家,怎麼這麼不懂事!」
沈易這才意識到秦越文的意思,不過這一次他一點羞愧也沒有,只是疏離的喊了顧成一聲「二哥」,又對著顧承知點了點頭,一副長輩的口吻夸贊︰「還真巧,承知也在。听說你要自主創業,比你叔叔強多了。」
顧承知臉色都變了,他不知道這個叔叔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父母的產業都出了問題,哪來的啟動資金。想到從祝氏知道的顧承睿手里擁有的股份,顧承知只覺得心肝肺都燒了起來,早知道沈易會這麼大方,他何苦之前和他作對。
顧成的臉色也不好看,不過他城府很深,現在又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得罪沈靜嘉的命根子,只是淡淡的一笑,一副不和弟弟計較的大度模樣。
沈靜嘉神色微變,不屑的瞥了眼顧成父子,站起身笑看著沈易,體貼的說︰「一路上也累了吧,你房間我讓你高姨收拾好了,先去休息一下,你大嫂還在廚房忙著,等吃飯了再喊你。」她停頓了下,看著秦越文,臉上笑容不變的招呼︰「秦先生也去吧,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伯母叫我越文就可以了。」秦越文誠懇的說。
沈易眼看著因為顧成父子在,沈靜嘉竟然沒有發作他們,想了想,十分理直氣壯的要求︰「越文和我一個房間就可以了,不用收拾客房。」
沈靜嘉剛想拒絕,顧立銘已經點頭同意了︰「也可以,反正客房也是安排在的西廂房,你們自己做主吧。」
沈靜嘉看了眼不爭氣的兒子,哼了一聲,到底沒有反駁丈夫的話。
沈易先是一愣,眼里頓時浮起一絲愧疚,只覺得是自己小心眼了。
「媽,那我先去放好行李,等下就過來。」沈易說完,拉著秦越文離開了客廳。
沈易和秦越文一走,沈靜嘉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哼了一聲,看都不看顧成父子,怒氣沖沖的就離開了客廳。她雖然脾氣壞,可也知道必須給丈夫留面子。不管怎麼說,顧成都是顧立銘的兒子,她總不能不讓兒子見老子,即使她再不喜歡也不行。
顧立銘目送妻子離開後,就轉向同樣才抽回視線的顧成。
「阿成,你和承知也見到小易了,今天先回去吧。」
「爸!」顧成不滿的叫了一聲,他現在大部分的資產都被卡在了葛家,企業資金鏈已經斷了,如果沒有其他資金注入,真的要等著破產嗎?
「爸,你幫幫我吧,沈靜嘉就是再生氣,事情也過去二十多年了,怎麼說也是一家人,不是嗎?」
顧承知也知道父親等不起了,想到他的合伙人一直在催他,不由著急的插嘴︰「是啊爺爺,再說就是沈女士不同意,小叔叔總不會見死不救,只他給大堂哥的祝氏股份,有一半就可以幫我們……」
顧承知看到顧立銘冰冷的眼楮,瑟縮了下,沒敢繼續說下去。
顧立銘臉色沉了下來,冷漠的看著次子和孫兒,問︰「你們是在抱怨我,還是覺得小易對承知不公平,覺得他必須一碗水持平?」
顧成一滯,沈易只是個關系疏遠的叔叔,花的又是他自己的錢,當然是隨他心意。
顧立銘越發看不上這個次子,他看向顧承知,意有所指的說︰「你想要小易幫你,怎麼不問問你為他做過什麼?還有,你不會以為,時至今日,小易還不知道兩年前你在湯許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吧?包括秦明輝四月來京都的事情?」
顧承知驀然瞪大眼,驚恐的渾身都開始顫抖。他沒想到過去陷害沈易的事情會暴露出來,難道通過秦越文聯系到秦明輝的事情做得太明顯了?
顧成一愣,回頭就看到兒子臉色不對,大吃一驚,厲聲的質問︰「你做了什麼?」
顧承知嘴唇直哆嗦,臉白的一絲血色也沒有,眼楮根本不敢看向顧成。
「行了,你們回去吧!」顧立銘不耐煩的攆人。
顧成知道如果兒子真的參與了沈易和湯許的事情,沈靜嘉的仇恨只怕更增,是絕不可能幫助他的,不由心生絕望,恨恨的拉著顧承知就離開。
顧立銘冷漠的看著兩人蕭瑟的背影,直到兩人徹底遠去,才將目光轉向一直靜立一旁的劉志學,見他手里還拿著秦越文帶來的禮物,嚴肅的臉上露出點點笑意。「你啊,才見面就幫著他們,難怪靜嘉氣成那樣!」
劉志學見顧立銘的心情不壞,很是松了口氣,笑眯眯的回答︰「先生,我要是不接下來,讓秦先生尷尬,小易又在他二哥面前丟了臉,夫人肯定更生氣。」
顧立銘失笑的搖了搖頭,說到底,劉志學還是向著沈易的。他也不看禮物,站起身,吩咐︰「禮物先放到書房去,讓小高注意點西廂房,免得小易有什麼需要又找不到人。」
劉志學一听,心下更定,樂呵呵的走了。
顧立銘搖了搖頭,轉身通過走廊,回去了主臥室。沈靜嘉還像少女時期那樣,抱著一個軟墊,蜷縮在床頭發呆。
「你很不喜歡秦越文嗎?」
沈靜嘉茫然的抬頭,有點奇怪丈夫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听到他的問題搖了搖頭︰「再好,他也是個男的。」
顧立銘冷靜的點頭︰「的確,不過我以為,你已經對此做了兩年的心理準備了。」
沈靜嘉一下就怒了,惡狠狠的看著丈夫,張嘴就罵︰「要不是你該死的孫子,我怎麼需要做兩年的心理準備!」
顧立銘渾不在意的走上前,攬住她的肩膀安撫︰「兩年前是個誤會,看沈易也的確喜歡上一個同性。你也早早就知道,沈易是不會妥協的性子。」
沈靜嘉的氣焰頓消,眼眶一紅,埋首在丈夫懷里。就是因為知道沈易的脾氣,她才覺得渾身無力。見識了祝瑾辛的瘋狂後,誰也不敢賭真的強行拆散兩人的結局。
「他之前喜歡秦明輝,現在又喜歡秦越文,難保將來……」沈靜嘉不甘心的說,可是一想到兒子是被秦明輝背叛,才和秦越文在一起的,心口一疼,覺得沈易和秦越文走不下去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顧立銘立即就察覺胸口的濕意,眸光一暗。他的妻子從來都是驕縱任性的,這樣無聲的哭泣,知道最親近的戀人背叛算計她的時候沒有,走投無路求他娶她的時候沒有,除了當年生下孩子後被他命名沈易,也只有這一次了。
「你看到小易和秦越文左手戴著的對戒了嗎?」顧立銘的手放在妻子後背輕輕拍打著,低沉的嗓音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樣沉穩可靠︰「他們既然下定了決心,我們看著就好。你知道的,有顧家在,誰也不敢欺到小易身上,秦明輝不行,秦越文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