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二娘見過林仙兒一次,那的確是個再美不過的女子,然而,她的直覺卻告訴她,林仙兒並不是個簡單的人,至少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也是,阿歡就很漂亮,阿歡最漂亮啦!」小丫不過十一二歲,聲音綿綿軟軟的,甜得能沁出蜜來,「誰都沒有阿歡姐好看,要看美人的話,豈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
曲歡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一手摟過小丫笑得東倒西歪的,那一雙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層水霧,更顯光華瀲灩,她肯定地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還真是不害臊啊。阿歡你穿成這樣也叫第一美人?」蘇二娘也用帕子掩了唇,算是把關于林仙兒的事給岔開了,林下樓可留不得那野心深重的人。
「就算是男裝,阿歡也最好看!」
「該叫歡少爺,小少爺這般俊秀,可願垂憐妾身一二?」
「要是阿歡真是個男人,我一定就嫁過去啦。」
「阿歡這麼溫柔,哪個女人會不喜歡的?」
「……」
曲歡簡直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端著一副醉臥美人膝的懶散樣子,斜著眼去瞧說要嫁給她的楚歌。她天生的一雙桃花眼,做什麼動作都像是在挑逗人,色氣滿滿。
楚歌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氣,扭過頭不去看曲歡了。新來不久的瓔珞突然嘆了口氣,「男人都是臭東西,阿歡要是男人有什麼好的?」
瓔珞原是清倌兒出身,被一個男人甜言蜜語騙了終生,最後不過落得要被賣掉抵賭債的地步。林下樓的姑娘們,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傷疤,對著男人,也就冷冷淡淡了,是以瓔珞一說這話,林下樓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過了半晌,才有人忿忿地開口,「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
這回連蘇二娘都不說話了,她眼底沉沉,泛著些許冷意。
「你們有仇有怨的,我都替你們千百倍地還了回去,現在你們只要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這事兒曲歡能勸一次兩次,卻不能時時都哄著她們的,不過曲歡也明白,連帶著瓔珞也不過是嘴上抱怨兩句而已,心里還是清楚的。
話是撂這兒了,听不听的進去就不是曲歡能決定的,她走到眼眶微紅的瓔珞面前,遞了拭淚的帕子過去,用所有人都听得見的聲音嘟囔著,「何況,也不要以偏概全嘛,苗疆阿哥們都深情得很呢,還有我和你們說的阿飛,不就很好啊。」
蘇二娘輕撫著瓔珞的脊背,一遍遍告訴她都過去了,陰暗的賭坊柴房都已經是過去了,待到瓔珞停止了顫抖,才揚聲道︰「都散了吧。阿歡還是住樓上那間房間?」
「對,我喜歡住的高一點。」曲歡應了一句,又怏怏道,「我們的院子里怎麼沒有大一點的樹呢,住在樹屋里最舒服。」
「總這麼惦記著,二娘就該讓她住到院子里的樹上去,房子也不用特特地給她留了。」小沁瞪了曲歡一眼,那間屋子一向是她幫著收拾的,哪里容得曲歡這麼抱怨?
曲歡訕訕地掠過鬢角,耷拉著腦袋背過身去,整個人都待在了陰影里,「唉,那我還是去睡樹梢好了,小沁你們可不要攔我。」
「不攔你,誰都不攔你。」幾個人對視一眼,嘻嘻哈哈地起哄。
「阿歡,等等。」瓔珞從蘇二娘懷里抬起頭,因為哭過,她聲音還是沙啞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曲歡卻像是听見了什麼天籟,笑嘻嘻地停住腳步,「瓔珞~什麼事你盡管說!」
瓔珞咳嗽兩聲,正色說道︰「你說的那個阿飛,確實像是個好的,可是不能算。」
「……」曲歡這才想到,瓔珞回應的竟是她早先那句話,不免就好奇地走了回來,「怎麼不算?」
「他喜歡過什麼女人沒有?他見著你笑的時候會臉紅不會?」瓔珞一句接一句地發問,讓曲歡模不著頭腦。瓔珞已經下了結論,「也就是個孩子,不算男人。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但是長成之後,就只知痴迷錢權□□,便是那些名士才俊,也只是掩飾得好一點,把*藏得深一點而已。」
「什麼啊,阿飛可是要叫我一句姐姐的,他對著我臉紅什麼?再有,他見過的女人,怕是只有我和他娘了,喜歡誰去?他還小呢。」曲歡簡直要哭笑不得了,瓔珞自幼淪落風塵,也才會有這樣滄桑的感慨。
瓔珞不依不饒地接了下去,「是啊,他還小,長大之後呢?雖然……」她瞧著曲歡的臉色,遲疑了一下,不甘不願地承認,「雖然他或許真的和別人不同。」
「沒有或許,阿飛是獨一無二的,無論他長到多大,都是我曲歡的弟弟。我的弟弟怎麼可能不好?」曲歡得意地哼哼兩聲,就連瓔珞這樣對男人厭惡到不行的人,不還是遲疑了嘛。
「好或不好,見了才知道。」素來淡然的蘇二娘都發了話,似乎對阿飛很感興趣,曲歡也就隨口應了下來。林下樓也算是曲歡的地盤了,阿飛日後闖蕩江湖,總該有個可以歇腳的地方。林下樓的姑娘雖然不喜歡男人,但是品性都是好的,以阿飛眼里只有劍的性子,相安無事肯定是能保證的。
「你們怎麼總喜歡揪著阿飛的事不放呢?明明我只是舉個例子,之前也舉過別人來當例子的呀。」曲歡疑惑地低喃,卻只看見幾個縴細的背影了。
實際上,若不是曲歡時不時要提幾句阿飛和白飛飛,每年年底還趕去和他們一起過年,姑娘們也不會那麼揪著幾句話不放。蘇二娘心里也吃著醋呀,平日里也沒見曲歡對她們這麼上心啊,或許是距離產生美?罷了,怎麼說,阿歡留在林下樓的時間也更長一些呢。
武林第一美人在三月初四就離開了江南,煙雨朦朦中一襲白衣的女子美得動人心魄,可惜曲歡到底是沒有見上一見這個美人。相處了那麼久的蘇二娘,當然比一個素不相識的林仙兒要重要,曲歡那天壓根沒有走出林下樓,她一路趕來實在累得很,再加上前一晚歡飲至天明,林仙兒走的時候,她正躺在柔軟的床上夢會周公。
「毒醫在哪兒!快把毒醫請出來,救命要緊!」
總有人喜歡做些不惹人喜歡的事情,比如打擾人家的酣眠。曲歡的警覺可是戰亂中練出來的,她一向睡得淺,被人吵醒之後就更是渾身都冒出陰森森的黑氣來了。
來林下樓鬧的是附近什麼水寨的人,在江湖上完全排不上號,也就不知道毒醫在江湖中意味著什麼,他們居然派人把林下樓圍了起來!曲歡腳步沉沉地走下樓,就看見幾個彪形大漢堵在樓梯口,一個一身藍衣的俊秀公子哥站在中間,笑得溫文爾雅。
曲歡隨意地打了個呵欠,白皙如玉的臉上浮現出淺淡的緋色,整個人也像沒骨頭一樣靠在了欄桿上,勾了勾手指,「說吧,什麼事?」
林下樓被人圍住了,里面當然不會有尋常的客人,樓里樓外站著的都是那位少寨主的人手。龍虎寨的少寨主姓吳名恪,是少林俗家弟子,幾月前學成歸來,江南各勢力攝于他的武力,都是要退讓一二,是以龍虎寨這麼個小水寨,近來很是吞了不少地盤。爭地盤時,從來免不了死傷,吳恪如今就是來替自己手下一個弟兄求醫的。
听完了來龍去脈,曲歡舉步上前,縴細的腰肢搖搖擺擺,看直了所有人的眼,她彎起唇角,「你的弟兄要死,與我何干?」
「曲姑娘心善,怎會見死不救?在下今日可是備足了診金而來,又听聞姑娘喜愛林下樓的歌舞,還特意把林下樓包了下來,這里的姑娘可是一個不少地站在這里了。」吳恪用力地搖著折扇,更是曖昧地靠近了曲歡,今日便是救不回人也無妨,誰會知道有著毒醫名頭的女人會這般的美人呢?
曲歡煩躁地撩了撩頭發,由于起得急,她只松松地拿根簪子挽了發,頭發垂在臉頰邊讓她不是很習慣。腳步輕盈地躲過吳恪伸出來的手,曲歡像是穿花蝴蝶一樣,也繞過了吳恪身後的那些人,停在了躺在擔架上的王虎身前,「頭一次有人說我心善啊,要治的人就是他?不過是受了點內傷而已。」
「能治?」吳恪還沉浸在那仿佛縈繞在鼻尖的幽幽香氣,乍一听曲歡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登時笑開了,「果然不愧是能活死人的毒醫。」
曲歡對吳恪的話恍若未聞,自顧自俯身拍打了兩下王虎的穴道,趁著王虎張嘴時丟了兩顆藥丸子下去,手中的蟲笛也在指間轉了好幾圈,待她再站直身子,王虎竟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了。
「神乎其神!姑娘……」吳恪顯得很激動,他努力維持著比較風度的一面,又伸手想去牽曲歡的手。
「診金拿來,然後滾出去。」曲歡毫不客氣地攤開手,阿青阿白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腳邊,一點一點地往上蹭,然後盤在她的腰間沖著一群人吐信子,細小的毒牙若隱若現,于是曲歡的眼楮又彎成了月牙兒,「阿青阿白不要鬧啦,我很困呢,要不你們自己玩去吧~」
阿青阿白迅速地滑到地上,下月復摩擦著地面發出令人發寒的聲音,真的就打算自己和林下樓的不速之客玩一玩了。吳恪猛地退了好幾步,又頗為不舍地回頭瞧了曲歡好幾眼,死死地握著拳頭退出了林下樓,「姑娘,日後……」
「阿青阿白~」曲歡拖長了音調,好笑地目送龍虎寨一行人狼狽離去。她伸了個懶腰又要往樓上走,底下的姑娘們卻一點不怕阿青阿白,也絲毫沒有之前受到驚嚇的模樣,反而聚在一起,討論起了那群人什麼時候會死一死了。
是會死在東區的鬧市里,還是會死在靠近龍虎寨的那個碼頭上呢,或者要等到都進了寨子才會七竅流血死得淒慘?
蟲笛在曲歡的唇邊發出急促的一聲脆響,這下是不用猜了,估計那什麼吳恪吳少寨主還沒走出兩步就倒下了呢。毒醫毒醫,怎麼也是毒在醫先的,況且,曲歡從來不承認自己是一個醫者,她不過是個擅使蠱的苗女罷了。
那麼多人的命,換得一個人內傷痊愈,這樣的診金大概算是夠了吧,曲歡咬著指尖甜蜜蜜地笑,她討厭睡覺被吵醒,更討厭被人家威脅,至于說討厭在林下樓見血什麼的,那些人不是死在林下樓外面的麼?再說……
「其實我們也能動手解決那些小嘍的,我身上的毒藥也很多啊,我現在也不怕死人了。」
「但是阿歡生氣了需要發泄一下吧,而且死在外面不會髒了林下樓的地盤真是太好了~」
「不用重新打掃,大清早來砸場子的人最討厭了。不過有阿歡在~」
「有阿歡在就什麼都不用怕啦,誰都比不上阿歡!」
「阿歡要是個男人,我一定就嫁了。」
為什麼話題又轉到這上面來了呢?曲歡無奈地聳聳肩,抱著阿青阿白繼續往樓上走——真的是非常地想要睡一個回籠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