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歡不是傻子,李尋歡他們也不是,幾個人三言兩語的,便猜出了事情發展,不過是寶物惑人心罷了。
除了李尋歡的馬車,還有什麼人要往這條路過呢?這一切,也只是為了攔住李尋歡而已,至于要攔住他們的人是誰,已經不用再想了,他們被人圍住了。
金獅鏢局的查總鏢頭,另加上神行無影虞二先生,還有四個穿著打扮像是小孩子一樣的古怪男人,從那被雪覆蓋的枯林中走了出來,這是——來者不善!那樣陰沉的殺氣,曲歡早早就察覺到了。
身上的衣服色澤亮麗,手腳上銀鐲子叮叮當當,連帶著頑童似的嘻嘻哈哈的笑,曲歡怎麼看怎麼覺得對面的人不順眼,某種詭異的重合感讓她心情微妙,「好狗不擋道!」
「原來還有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李探花好大的艷福。我們辛辛苦苦堆出的雪人被砸了,總要找人賠的。」那扮作童子的黃衣人咯咯地笑。
人長得古怪,說話的聲音也古怪得難以入耳,曲歡一手捂住了眼楮,神色間十分沉重。直到對面幾個人連吹帶諷地把李尋歡的事抖了個徹底,又提出了要還包袱的要求,曲歡終于艱難地出聲了,「我現在才知道,衣服也要人來襯的,居然能有人把衣服穿得這麼難看!」
「……」李尋歡眼中含笑,頗為無奈地看著曲歡,他半點遲疑沒有,已是想應下還回包袱一事,他並不想連累自己新交的兩個朋友。
李尋歡不明白曲歡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阿飛卻很明白,曲歡曾夸耀說苗族衣飾最是好看,苗疆阿哥最是俊美,然而也並不止這些,阿飛淡淡地開口︰「他們是苗疆‘極樂峒’五毒童子的門下。」
這句話之前李尋歡也說過,可阿飛又說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些失望和輕蔑。曲歡這下子氣得眼楮都要紅了,越是生氣,她臉上的笑就越是甜蜜,甜得像是釀好的蜜酒,就算里面下著最毒的鴆毒也讓人忍不住飲下去。
「玉蟾、天蛛、風蜈、聖蠍、靈蛇,是為五毒,今日你們才帶了兩種來,還盡是些沒煉制過的小蟲兒。我大五仙教……總之五毒這稱呼,只能有我不要的,哪里是你們可以搶的?」隨著曲歡的話,旁邊響起了沙沙的聲音,就像是有什麼在爬行,事實上也確實有一群的蠍子蜈蚣爬出來,反而圍住了查猛那邊的六個人。
便是那五毒童子成名更早又如何,曲歡不快地想,他們大五仙教還是幾百年前就有了赫赫威名的呢!
李尋歡和鐵傳甲的手中早就被曲歡塞了驅蟲的香囊,五毒童子門下那幾個人完全沒有學到毒蠱的精髓,馭使的不過是普通毒蟲,曲歡隨意動些手腳,便操控著這些蟲子倒戈了。
「怎麼可能!」那黑衣童子怪叫起來,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那些蠍子還是不依不饒地逼近,簡直要把他們淹沒了。能馭蟲的人,抗毒能力也不會差,只是這麼多的蠍子蜈蚣,一個一口也能把他們給吞了。
曲歡踮著腳尖,輕快地走過去,毒蠍子舉著毒尾,紛紛讓出一條道來,那幾個童子不過是受的皮外傷,而查猛更是只被圍起來了而已。她眨眨眼,「你們不動,這些小家伙也不會動的,你們若動了……」眯起的眼楮里寒光乍現,「會死的喲~」
「我師父,師父會來替我報仇的!你敢傷我們,他必定追殺你們到無處容身!」黃衣童子強打精神,卻連嘴唇都在哆嗦。
听了這樣的威脅,曲歡的眼底反倒掠過一絲暖意,她還記得初入門時,艾黎長老就說他們會親如一家,凡有欺辱族人的,必受萬蠱噬心之痛,苗疆的人,難道都是這般護短的不成?不過,她大五仙教的人,可不會這麼無用又惡心。
「那就滾去找你們師父,我還想和他斗斗蠱呢。」
四個人欣喜若狂地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互相攙扶著就要走,又被曲歡喝住了,「身上的銀環都給我留下!你們戴著難看死了!」
曲歡不喜歡金子寶石,只對銀飾情有獨鐘,與其讓這幾個命不久矣怪模怪樣的玷污漂亮的銀子,還不如她拿去融了,可以鑄一個發冠,銀鐲子也能多好幾對呢。現在她的手上就戴著兩個銀鐲子,鏤空雕花,被掩在寬袖之下。
「給你!都給你!」他們粗暴地擼下自己手腳上的銀環,忙不迭地就往遠處跑。
曲歡嘆了口氣,「你們可知道我名字?這也像是去告狀的?听好了,姑娘姓曲,單名一個歡字,就是……」
「你是毒……」查猛本來還在專心地和李尋歡套近乎,一口一個李兄想要被放過,可等他听見曲歡自報家門,便驚悚地轉過頭,臉色一下子灰敗了。他看了看李尋歡,又看了看阿飛,整個人就沖了過去,無論死不死,他總要拼一把。
阿飛的劍很快,快得和閃電一樣,所以即便查猛武功不弱,虞二先生輕功卓絕,也只是得到了喉間的兩個洞,劍刺出來的血洞。李尋歡在客棧里為他出了一次手,阿飛這回就還了回去,幫著了解了這個麻煩。
一開始氣焰囂張的六個人,如今跑了四個,死了兩個,李尋歡心里略感悵然,他並不是什麼一味良善的死板之人,他一向知道江湖是怎樣的地方,所以自己的朋友能有這樣的能力,他是高興的,「沒了擋路的人,就繼續上車喝酒吧。我記得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有一個小酒館,我們可以坐下來吃一點東西,看一看風景。」
「你還要請我們上車喝酒?」曲歡皺著眉,在李尋歡反應過來之前,丟出一瓶子液體,地上的三具尸體眨眼間便化為一灘濁水,滲入地下消失無蹤。做完這些,曲歡挑起眉笑,「他們叫你一句李兄,就是你朋友咯,我們可是殺了你的好友呢。」
交一些雜七雜八,隨時會倒戈的朋友,有著濫好人的性格,曲歡同樣討厭這樣的男人。李尋歡只是微笑著看著她,等著她和阿飛上車,曲歡突然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于是她低下頭咳嗽兩聲,「你還說我們是你朋友,可你朋友那麼多,和那樣的人相提並論,總讓人覺得你的朋友很廉價。」
如果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了,那朋友和陌生人又有什麼區別?
曲歡感到委屈和不平,若是她,只要認定一個人是朋友,那個人對她而言就一定是特別的,就是需要拼盡全力去護著的。但是,但是李尋歡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就是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叫他一句李兄,而自己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其中一個,和隨時能要他性命的人一個檔次……不開心……
曲歡特別想去揪著李尋歡的衣服問還能不能做朋友了啊混蛋!可是面前的人笑得那麼溫和,顯得自己特別的無理取鬧,她又想捂臉了,然後她听見李尋歡忍著笑意說話了。
「當一個人成名之後,總會有很多人認為他很了解你,是你的朋友。」李尋歡的話是對阿飛說的。
曲歡豎著耳朵在一邊偷听,听完了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她仰著頭,慢慢踱上馬車——這個時候如果說一句原諒你了會不會顯得太傲嬌太幼稚呢?曲歡抿抿唇,把才要月兌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保持著高貴冷艷(大霧)的表情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作為朋友,我會勉強請你喝一杯好酒的。」曲歡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又想起被阿飛搶先提出的邀請,她補充道︰「比阿飛這個窮鬼買的酒要好很多的好酒。」
「……」阿飛懷疑曲歡這些年來越發長回去了,以前還只在他和娘親面前幼稚,現在才見了兩面的人,怕都能充分看出曲歡的本質了吧?
李尋歡的笑容更深,他說︰「好,我等你請我喝酒。」
曲歡說要請人喝酒,當然不會是隨便哪個小酒館里打來的酒,她的包裹里躺著大唐帶來的各種美酒,她閑時也會釀上一些,無論是哪一種,都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釀。
似乎是閑不下來一般,曲歡總能找到有趣的話題和他們繼續下去,她的語調那樣歡快,偶爾也靠著車壁哼幾曲苗疆的歌謠,方才的四個丑角,到底讓她想起了神秘又美麗的苗疆,那里有無數奇花異草,毒蟲猛獸,還有令人忘憂的潭水。
讓李尋歡厭惡的寂寞,早就消散在那陣陣笑聲之中了。
「李尋歡,你和鐵大哥這是要去哪兒?若是無事,便同我去江南林下樓看看,那里有最好的酒,最好的琴,最好的舞,我還可以領你去游湖。對啦,苗疆那里我也要去一趟,你們要不要一起呀?」曲歡掀起車簾就想探頭出去,但是之後她變得沮喪了一些,「我都忘啦,你們是中原人,肯定比我熟悉這些,不過苗疆你們肯定沒怎麼去看過吧?」
李尋歡一把拉住車簾子,「坐好,小心摔著。我也有近十年沒入關內了,若往江南去,定會找你的。」
「你怎麼也這麼久不回家呢……不,我的意思是……抱歉。」總覺得自己隨隨便便就會戳到人家痛腳,曲歡的笑臉都要僵硬了,她對回家這種話比較敏感,比別人也更清楚不能回家的難過,一時間就同病相憐什麼的,如今話都出口了,要收回來一點都不容易。
為什麼今天的自己特別的笨呢?
其實李尋歡並沒有生氣,甚至他敏銳地抓住了曲歡話里的那個也字,而且他發現,這種情況下,他對曲歡有了一種莫明的熟悉感。
「到了酒館是不是?我快要餓死啦,誰再攔著我吃飯,我一定拿他喂蠍子!」曲歡沉默了半晌,終于在車子停下來之後恢復了活力滿滿的狀態,幾乎要一頭撞進酒館里了。
曲歡是撩了狠話,可她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上趕著來喂蠍子,她也很餓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