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這樣的人,總是特別容易被別人信任,可是曲歡是真真正正把自己最後的底牌也交給了他——毫無保留的。
沒有哪件事能讓所有人都高興,至少龍小雲在盯著曲歡挽著李尋歡的胳膊走進來的時候就很不開心,他簡直想要把真相糊阿飛一臉!哪怕是方才驚鴻一瞥的梟雄上官金虹,這時候都沒能在龍小雲心里掀起多大的波瀾了。
孫小紅卻笑得比之前更加甜了,她的二叔終于可以離開這家小店,一家人一起團團圓圓的,這怎麼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上官金虹……若只有她爺爺一個人,可能還有些麻煩,可是這兒卻有這麼多變數。
誰會知道小李飛刀竟已不再頹廢,這般振作了呢?誰能知道毒醫曲歡的武功原也是那般高超的呢?誰又會想到,傳說中已經去那海外仙山隱居的人,會出現在這麼一家小店里呢?
天機老人忌憚的人很少,他已經活得足夠久了,時光帶來的智慧只會在磨礪中越發內斂。上官金虹的眼楮就讓天機老人很不舒服,那是一雙帶著死氣的眼楮,這個人漠視一切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幸而,天機老人還能在這個人眼里看出野心,對權的野心。可是王憐花不一樣,天機老人完全無法察覺出王憐花想要做什麼,又會做什麼?
王憐花是個讓人無法捉模的人,他可以是最風度翩翩的公子,也可以是手段陰毒的小人,他享受最好的東西,卻能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喝下髒污之水。
孫老頭如今六十有余,出來闖蕩江湖也有四十多年了,可這天機老人的稱號響徹江湖,也只是在百曉生的兵器譜出來之後的事。再往前數上十幾二十年,江湖上所有人的光芒都被掩蓋在那幾人之下——沈家後人沈浪、千面公子王憐花、丐幫幫主熊貓兒、幽靈宮主白飛飛……
「我老早就听說過小李飛刀的名聲,一直想請你喝喝酒,聊聊天,卻不知竟得了這樣大的驚喜。」老人在桌沿磕了磕手上的煙斗,臉上現出深深的笑紋。他之前曾想激得李尋歡不再志氣消沉,之後又想讓李尋歡能去避一避風頭,可是此刻他已發現,他只需要和李尋歡喝一喝酒,聊一聊天了。
李尋歡坐到孫老頭的對面,倒了三杯酒,有一杯是曲歡的,曲歡在他坐下來的時候,也挨著他坐了下來,就托著腮沖他笑。于是王憐花也橫插一腳,硬是也擠在了這小小的桌子邊,還帶了個怨氣十足地盯著曲歡的龍小雲。
「師父……」龍小雲期期艾艾地這麼叫了一句,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里明明白白地寫著︰快來問我為什麼不開心啊!快問快問!
曲歡難得見小徒弟這麼可愛的模樣,大抵是被調戲了太多次,龍小雲已經很少這麼不受控制地露出這麼幼稚的表情了。清了清嗓子,曲歡也順著龍小雲的心思問了下去,「小雲不開心?到師父這兒來呀。」
龍小雲跑了兩步,停在曲歡面前,貼著曲歡的耳朵輕聲抱怨,「我不喜歡那個人和師父在一起,他太老了。師父可以找到更好的,或者等我長大。」
龍小雲說話的聲音不大,卻也恰巧能讓李尋歡听見,于是李尋歡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寵徒弟的好師父要怎麼回答。小雲不是很喜歡他,李尋歡自己心里明白,而這回的話里有多少只是抱怨和玩笑,李尋歡自然也清楚。
「阿歡既然有心尋伴兒,怎麼也不想想我呢?」王憐花貌似哀怨地嘆了口氣,伸手就要去捉曲歡的袖子。
曲歡嘴角一抽,毫不猶豫地避了開來,又扭頭和龍小雲解釋道,「你李師父是成熟,對面那個才叫老呢!」
能夠為自己的男人說說好話,順帶踩一腳唯恐天下不亂的王憐花,這種事何樂而不為。曲歡嫌棄地瞧了王公子一眼,「我找個快要和我一樣漂亮的男人干什麼,還嫌防女人不夠累,想要防一防男人插足麼?」
「……」真是不客氣,王憐花決定今天就讓人把曲歡和人處對象的事兒傳去林下樓,還有那不知去了哪晃蕩的好佷兒!
事不可為,龍小雲就不再撒嬌了,他都听自家師父擺明了立場,再鬧下去就不討人喜歡了。好歹他佔著受寵弟子這位置,還愁不能給人添堵,以後的日子里也多個樂子。
孫老頭在一邊美滋滋地喝著酒,他已經什麼都不擔心了,無論是李尋歡的枷鎖還是李尋歡的仇敵,沒有誰能擊敗這樣的人。李尋歡的眼楮和上官金虹截然不同,他的眼楮里是無盡的生機,怎麼都磨滅不了的生機。這本該是一場宿敵的生死斗,卻有了不少變數出現,而至少,最大的那個變數是很好很好的。
「孫前輩,你知不知道,這江湖上除我之外,可還有使蠱的好手?」曲歡不樂意給人冤枉,所以她需要去查一些東西。這對曲歡來說很麻煩,往日里她要什麼消息,都可以拿錢去向隱元會的人買,這里卻沒有這樣的組織。孫小紅能知道那麼多江湖事,那她的爺爺豈不是該知道得更多。
嘛,一杯酒,一個朋友,是朋友了,那就該互相幫幫忙的,曲歡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坐著喝酒的老人似乎很欣賞這種直白和率性,他抿了口酒,就開口了,「以我所知,江湖上擅蠱的,能與伊哭相敵的有三人,小姑娘你算一個,王公子算是一個,另有的,就是苗疆五毒童子。」
「我昨日殺的那個?」曲歡模了模下巴,她和王憐花當然是不可能是殺伊哭的人,那五毒童子?五毒童子有什麼理由要殺伊哭呢?
這回連素來淡然的老人都有些動容,「你們昨日才殺了五毒童子?」
昨日的事,竟是一夜之間傳得人盡皆知,甚至大歡喜女菩薩已經發出了復仇的宣告,說沒有人盯著曲歡他們,孫老頭都不信。他咳嗽了兩聲,眼楮卻依舊很亮,他已經年紀很大了,卻一點不肯服老,「大歡喜女菩薩是五毒童子的干娘,她已經放了話要你們付出代價。」
「她在哪兒?我要去找她!」曲歡猛地站了起來。五毒童子最重要的幾個弟子都死在了他手上,可是和他關系密切的還有一個大歡喜女菩薩,那五毒童子到底有沒有把壓箱底的尸蠱給自己的干娘一份呢?
曲歡不能容忍一星半點的可能性,她要找到大歡喜女菩薩!
曲歡不是大公無私的好人,否則也不會有個毒醫的名頭,甚至更多的人背地里開始叫她妖女,可她也不是壞人。她告訴面前的老人,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要做,有些東西不消滅在根子里,會毀了所有人……不僅僅是江湖,尸蠱會在任何地方掀起腥風血雨。
大歡喜女菩薩在逼著藍蠍子說出李尋歡一行人下落的時候,一定不知道,這些人竟是直接找上門來了。她還在享用著鮮女敕的炸雞,還像拍小貓小狗一樣,拍了拍膝邊涂脂抹粉的男人,「藍蠍子服氣了沒有?」
早先藍蠍子是和大歡喜女菩薩商量好了一起殺死李尋歡的,可藍蠍子一回來就改了主意,還問起了五毒童子的事。五毒童子昨日就死在了曲歡手上,大歡喜女菩薩覺得自己落了面子,卻也對藍蠍子雖沒好臉色,還是挽留了一把,沒想到這女人也敢違逆她的想法!
「還沒有,我……我再去拷問她一番。」那男人低下頭,掩住眼底的不甘和憤怒,轉身就要往羈押藍蠍子的房間走去。
大歡喜女菩薩卻咯咯地笑了,她嬌聲道︰「壞小子,你是去拷問她,還是看上她了?」
男人握緊了拳頭,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藍蠍子哪里比得上女菩薩。」
大歡喜女菩薩也不計較他心里想了什麼,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去。現在不殺藍蠍子,是因為沒有殺藍蠍子的必要,日後,說不定她放藍蠍子走藍蠍子也不願走了。而那個男人,總有一日,他會知道,沒有什麼比性命更重要的,裝乖裝久了,那骨子里的傲氣也就磨得差不多了。
沒有什麼比性命還重要。藍蠍子艱難地咽下嘴里油膩的肥肉,露出一個笑容,在關外時她吃過的苦也不少,這點又算得了什麼?有東西吃,總比餓得要死的好,她扭著縴細的腰肢,對著面前的男人露出媚態的笑容。
男人總是容易被誘惑,卻不包括這種情況。被挑逗的男人厭惡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脂粉,他自己自身難保,又能幫藍蠍子什麼?藍蠍子不知道這個嗎?藍蠍子知道,可這不妨礙她給自己找個樂子。
大歡喜女菩薩養的那些男人都太听話太像是傀儡了,可是自己面前的這個不一樣,這人怕也是才被抓住不久,又頗有些少年意氣和傲骨,甚至還帶著點初入江湖的天真,逗弄起來最是有趣。
藍蠍子總是這樣對自己感興趣的男人笑,可是這一回一向無動于衷,或者說一直裝著無動于衷的男人動作了,他拉住藍蠍子的手,借著身體的遮擋快速在藍蠍子的手心里寫了幾個字。他不願意認命,他要殺了給予自己這樣屈辱的大歡喜女菩薩,哪怕是同歸于盡,既然抱了必死的決心,那對別的人,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想起自己喜歡過的女人,男人的目光閃了閃,卻立刻狠下了心,咬著牙就要再去應付大歡喜女菩薩,他到底還是個男人!
「誰稀罕你做這些?我藍蠍子暫時還不想再欠人人情。」藍蠍子也不是說著玩的,她晃蕩著吊在半空中的身體,甚至一腳踹了過去,「要逃你自己逃去,別連累我就是。」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而掩在這陣嘈雜中的是一陣窸窣的、蟲子爬行的聲音,貴客上門了,總有些與眾不同,得注重些排場呢。
藍蠍子眼楮一亮,晃得更厲害了,「果然是不必你做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那個男人是誰,應該都猜到了吧,不過整體時間線往前提,他還沒有落到原著里那麼慘的地步啦。
說起來,從武林外史到小李飛刀,江湖上的人好像一代不如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