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的車輪聲乏味單調飄蕩在人煙稀少的官道上，這條為了玄妙觀專門修建的官道如今走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想當初那也是車水馬龍的所在。杜府的馬車平穩且迅速的奔馳著，趕車的是門房岐黃，方管事騎著馬跟在一旁。
「四妹，你哭過一場發泄一下就好了，千萬不要再鑽牛角尖了啊。」杜三姐隔著車內的小幾，小心翼翼的看著對面的杜海燕，「臨走的時候，凌真法師可是說了的，你不能情緒波動太大。凡事，往開了想。有姐在，有爹爹跟娘在呢。」
「三姐，我懂。這次的事，給家里人添麻煩了。連累爹爹跟娘了。」杜海燕低著頭擰著手中的帕子，不敢跟杜三姐對視。
再次醒來後，杜海燕看起來反而正常多了，問她話，也能流利的對答。說起彬兒哥的事，反應也不再那麼激烈了。杜海燕自己也主動交代，說自己這幾天哪怕發瘋的時候也是有零碎的意識的，就是身體的反應有點不受自己控制。
後來方管事帶了人來接，杜三姐帶著杜海燕去找凌真法師辭行。凌真法師仔細模了杜海燕的脈象，復又細細問了話，對杜三姐說果然杜海燕是恢復了至少七分，比之前估計的情況要好一些。但回去之後還是靜養為好，一定要避免大喜大悲，否則情況還要惡化。杜三姐喜極而泣，拉著杜海燕對著凌真法師行了大禮這才告退。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連累不連累的，都是一家人，這麼生分作甚？！」杜三姐听著杜海燕的回話，先是有些生氣，而後就無奈的很，自己的這個四妹，還是那麼倔強。
「……」杜海燕沉默不語，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你啊，真是……算了，我也不多說你。經了這麼大的事，你回去後沒事了好好想想，等想通了，自然就知道怎麼做了。」
「嗯。」
「馬上這就到家了，你心里到底怎麼盤算的？趕緊跟姐透個準話，到時候我幫你去跟爹爹說，省得你又別扭。」
「三姐，我這樣的，要是純生他不要我了，我還能去哪兒？」
「離了他姓蘇的，還能餓死不成？橫豎家里已經有了我這個下堂婦，也不在乎再多你一個。」
「三姐，你跟我，是不一樣的。」
「罷了罷了。日子是你自己過的，我也不能在這事情上強了你。你這意思是不願意和離是吧。」
「只盼純生還念著往日的情分，不非要休了我。」
「你……」杜三姐看著杜海燕一副听天由命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家這四個姐妹，大姐杜燕鳳性子跟自己最像，都是風風火火的熱辣脾氣，二姐杜鳳琴跟四妹性情相仿，都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素日里看著也挺好的，可一踫到這種問題，讓人看著就替她們著急。
杜三姐「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什麼，頹然的甩了甩袖子，賭氣似的扭過頭去不再跟杜海燕廢話。杜海燕本來就沒什麼說話的興致，見杜三姐氣的胸脯一鼓一鼓的不理自己了，也樂得自在，眉眼間閃過復雜的神色。
蘇純生在杜府門前站了沒多久，就看到杜府的馬車帶著一道煙塵駛入了細柳巷，看情形，似乎是從玄妙觀來的，心中就忍不住一熱，暗自猜測杜海燕會不會在車上。
方管事見蘇純生立在門口，一打馬鞭快行了幾步，利落的翻身下馬，和蘇純生見過禮後，自然而然的寒暄起來。蘇純生一邊應付著方管事一邊側著身子瞅著馬車上的動靜。卻見馬車根本沒有停頓，直接從側門進了杜府。方管事見馬車入了府門，過了一會兒，才結束了談話，引著蘇純生往設宴的客廳去了。
杜府的馬車進了府一路到了二門邊兒上才停，靛藍服侍著杜三姐跟杜海燕下了車，一行人就直接往上房去了，杜老爺和杜老夫人早就得了信兒等著了。一家人劫後團聚，俱都紅了眼眶，杜老夫人更是摟著杜海燕又痛痛快快的哭了幾聲才作罷。
且不說上房的眾人是怎麼互相交流情況，制定計劃的。蘇雪晴呆呆地歪在外間的軟榻上，腦海里翻騰的念頭直讓她覺得太陽穴都要爆開了。馬車一進府，就有竹青安排的小眼線來報信兒，得了信兒的竹青邀功似的忙不迭的給蘇雪晴說了，本以為蘇雪晴會高興的趕去上房相見，可蘇雪晴卻一臉呆滯的在榻上歪了快一盞茶的功夫沒動彈了。
「你說，姑娘這是怎麼了？之前不是還挺高興的麼？」竹青戳了戳同樣立在廊下的柳綠，隔著窗欞偷瞄著蘇雪晴的動靜。
「你就安靜一會兒吧。之前看著還是個穩重的，這兩天忒話多。」柳綠斜了竹青一眼，抖抖自己的袖口。
「嘿嘿。」
「傻笑啥。我看姑娘這回劫後余生，與以往可是大不同了。你注意著點。」
「我瞧著比之前還討人喜歡的多。小孩子嘛，活潑點好。」
「行了，行了。快去前面伺候著吧。姑娘這里有我呢，順便問問夫人是什麼意思。」
「噯，那我去了。」
柳綠留心著蘇雪晴的動靜，趕蒼蠅一樣的對著竹青揮揮手，竹青訕訕的模了模鼻子，腳下不停的往上房去了。
這時上房的氣氛著實算不上融洽，杜海燕頭都低得要埋到胸口上了，杜三姐沉著一張臉，杜老夫人捏著帕子拭淚，杜老爺端著一杯茶卻沒喝一口，空氣中彌漫的是一種壓抑的靜謐，讓人艱于呼吸。
「你一向是個主意大的，這次也不例外。」最後還是杜老爺喝了一口茶，出言打破了沉默，「只是這次不僅是你的事，還是晴兒姐的事，你可想好了。」
「晴兒姐，晴兒姐她就是個禍害！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彬兒哥！她怎麼不去死！」杜海燕一听到「晴兒姐」三個字，立刻就變得暴怒起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帶得圓凳「咚」的一聲翻倒在地。
「四妹，四妹。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過去了。」杜三姐一見這情況，趕緊上前抱住了眼看著就要發狂的杜海燕，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怎麼在觀里就沒試出來這點。
臨行前，凌真法師對杜三姐囑咐說杜海燕的病會有一個「死結」，可能是場景，也可能是人，一見到或者提到就會發狂，讓杜三姐千萬要留心。可杜三姐被當時杜海燕良好的狀況迷惑了，覺得也許凌真法師說的不會那麼準，自家四妹是好的多了，就沒在意，隨便問了幾句話，看杜海燕沒啥特別的反應，就把凌真法師的話拋到腦後去了。
沒想到，杜老爺無意中的一句話就試了出來，杜海燕的死結竟然是晴兒姐，這可如何是好。杜三姐一邊安慰著因為憤怒臉都憋紅了的杜海燕，一邊心里為蘇雪晴的未來深深的擔憂起來。
杜老爺還是第一次看到杜海燕發瘋是什麼樣子，看著杜三姐加上朱紅，靛藍兩個才能勉強按下暴躁的杜海燕，心中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心疼，自己好好的閨女，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復又想起杜海燕之所以變成這般，都是那蘇老太一手破壞的，面上就帶了煞氣，心中計定，發誓一定不能輕饒了蘇家的人。
杜老夫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前一刻還好好的女兒下一秒就變得面目猙獰，怒氣沖天，眼前再次閃過當時氣息奄奄的晴兒姐，只覺得悲從中來，眼淚又忍不住泛濫了起來。
「德福，去叫蘇純生過來吧，讓他來親眼看看，再談別的。總歸是瞞不住的事，早知道也好。」杜老爺干巴巴的差人去客廳請人。
「喏。」德福隔著門應了，手腳麻利的下去了。
蘇純生在客廳等了又等，始終不見杜家人出來，只有方管事陪著自己說些不咸不淡的話，心中不免有些煩躁，隱隱的還有點不好的預感，可礙于面子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把茶水喝了一盞又一盞。
當蘇純生喝到第六盞茶的時候，終于看到德福匆匆忙忙的跑進客廳，傳了杜老爺的信兒讓他去上房敘話。蘇純生當下有些不悅，覺得自己被怠慢了，可腳下還是听話的跟在德福身後朝上房走去。
「海燕？」蘇純生一踏入上房，視線就停在了杜海燕了身上，看著與平時大不相同的發妻，蘇純生心一下子沉了底兒，涼颼颼的壓的他喘不過氣兒。
「誰在叫我？你是誰？」杜海燕被三個人按著還在拼命的掙扎，剛剛整理好沒多久的儀容又亂做了一團。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且這聲音十分的熟悉，忍不住把頭轉向了蘇純生這邊。
「……」蘇純生看清了杜海燕的臉，再次確定這個瘋婆子就是自己的妻子，覺得腦袋里有東西「嗡」的一聲炸開了，哪里還說的出一句話來。
「鳳蘭，先把你妹妹扶下去，我跟你四妹夫有話要說。」杜老爺說完轉過頭目光坦蕩地盯著呆愣的蘇純生，肅容說道，「你沒看錯，海燕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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