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山鎮的夏天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剛進入六月份,天氣就熱得怕人,太陽跟個大火爐一樣,從早上就一直燒到了傍晚。連刮的風都帶著滾滾地熱浪,撲在人身上更添幾分燥熱。這樣的天氣,出門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喲,晴兒姐回來了啊?看這小臉上的汗,趕快擦擦。」鄰居盧嬸子推開自家的大門通風,一抬眼就看到蘇雪晴挎著個小籃子慢慢地往家走,「這麼熱的天兒,沒事就在家好好待著唄,又亂跑什麼?!」
「盧嬸子,你這不是也要出去?」蘇雪晴抬起袖子擦擦腦門兒上的汗,笑著反問道,「明兒哥說晚飯想吃芥菜饃饃,讓我看著你跟你說一聲。」
「這小子,整日里就惦記著吃,啥時候讀書能有這份心,我就啥也不求了。」盧嬸子嘴里雖然這樣說著,可眼里的自豪卻怎麼也掩飾不住。自家明兒哥,可是帽兒胡同第一個能拜在姜夫子門下的童子,再過幾天,很有可能馬上就要再加上「第一個童生」這個頭餃了。
「盧嬸子這話說的可冤枉人,明兒哥的刻苦可是姜夫子都贊不絕口的。」蘇雪晴搬來了這小半個月,跟盧嬸子相處的不錯,當然知道怎樣搭話能讓盧嬸子笑得更開心些,「好了,盧嬸子你趕快收拾一下去菜市吧,過了時辰,這芥菜可就不新鮮了。」
「噯。」天大地大抵不上自家兒子的命令大。盧嬸子有些豐腴的身子一轉,不多會兒就提著籃子又出現了門口。見蘇雪晴也剛走到門前準備叫門,趕忙上前拉住了,「這見天兒的白拿你家的東西,嬸子這臉上掛不住,幾個銅錢,你拿去買糖吃,再偷偷地給我送回來,嬸子就真生氣了哈。」
「盧嬸子。你這是干嘛?不就是幾碗酸梅湯麼?不值什麼錢。」蘇雪晴猝不及防之下,被盧嬸子撒了一把銅錢在懷里,「快拿回去。真算起來,明兒哥教我認了那麼多字,我還沒交束脩呢。」
「讓你拿著就拿著。」盧嬸子知道自己說不過蘇雪晴,不敢耽擱,趁蘇雪晴拉住自己之前,就一閃身往前躥了好幾步遠,「嬸子我得趕緊去買菜了。你別跟過來啊。快回家涼快涼快去。回去吧。」
「真是……」蘇雪晴望著盧嬸子逃也似的背影,有些無奈地失笑出聲,再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銅板。笑得更燦爛了。「竹青。開門。是我。」
「來了,來了。」不等蘇雪晴喊第二遍,就听到竹青啪嗒啪嗒地腳步聲從門後傳來,「姑娘你又不听話,大熱天的亂跑,快進來。」
「這不看你們都忙著麼?又不遠。走兩步就到了。」蘇雪晴看著竹青一臉不贊同的撅起嘴,訕訕地解釋到,「好了,好了,下次我不去了還不成麼?」
「姑娘說話不算話。每次回來都這麼說。」听到動靜,柳綠也迎了出來。「你看,現在這話連竹青都不信了吧。」
「呃……」蘇雪晴被人當場揭穿,臉上有些掛不住,扭頭一看,果然,竹青還是一副不高興地樣子把嘴巴撅得老高。
「你們兩個,真是被寵得沒邊兒了,都敢這麼跟姑娘說話了。」這時候孫二娘也從廚房里探出半個身子來,「要是再不管管,是不是都要上房揭瓦了啊~姑娘,你別客氣,好好整治整治她們兩個一回,看她們還敢不敢了。」
「孫大嬸~你也來湊熱鬧~」蘇雪晴看著一臉壞笑的孫二娘,臉上的無奈更深了,「好了,好了。敗給你們了,下次我出去之前一定讓你們三個都同意了才成,這樣行了吧。」
「喏。」見蘇雪晴終于服了軟,柳綠等人捂著嘴竊笑著點頭應是。
「唉。真是倒過來了。」蘇雪晴嘟嘟囔囔地抬腳進了里屋。邊走邊解衣服,這古代的服裝,好看是好看了,可真的很熱啊,特別是現在還沒有棉花呢,都不知道用的什麼布料,再好的布穿著都悶得慌。
「姑娘,你上次說的那個什麼‘吊帶’,我照著你畫的樣子做了下,你看看是不是這樣樣子的?」柳綠見蘇雪晴熱得小臉通紅的樣子,就沒再顧忌,把剛做好的睡裙給拿了出來,上上下下地在蘇雪晴身上比劃起來,「不過,姑娘,咱可說好了,可就能在屋里穿穿,哪怕就是出了內室,都是不行的。」
「呀,柳綠,你的手真巧。」蘇雪晴看著柳綠手里那件淡綠色的睡裙,雀躍地原地跳了兩下。天知道為了睡衣這件事,她已經糾結了多久了。
要蘇雪晴像其他人那樣穿著整套的中衣睡覺,真是要了她的命,難受的要死。可luo|睡的話,她感覺不安全的很。從玄妙觀搬到帽兒胡同來之後,蘇雪晴就畫了樣子,死乞白賴地纏著柳綠給她做睡衣,到現在終于如願了。
蘇雪晴也不管窗戶都還沒關,就直接換起了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把泛著皂角香氣的吊帶睡衣穿到了身上。也不知道柳綠選了什麼料子,涼涼地貼著身子舒服得很,蘇雪晴心滿意足地長長地舒了口氣。
雖然還是有些接受不了蘇雪晴就這麼把胳膊腿兒給暴露在了空氣里,可看著蘇雪晴那一臉幸福的笑容,柳綠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悄悄地上前把窗戶關好了。
「柳綠,謝謝你。我真的太開心了,好喜歡。」蘇雪晴原地轉了幾圈,注意到前襟跟裙擺處還繡上了幾朵秀氣的小花,心中更美了。
「姑娘喜歡就好。」柳綠看著蘇雪晴沉浸在獲得新衣服的喜悅里,不停地在屋里走來走去地顯擺,覺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回報,嘴角忍不住也翹了起來。
「柳綠,你怎麼了?」美夠了的蘇雪晴一扭頭,就看到柳綠在一旁別過頭,好像在偷偷地擦眼淚,「誰欺負你了?告訴我,姑娘我給你做主。你別哭啊。」
「沒事,沒事。沒人欺負婢子。」柳綠擦著眼角的淚水,不曾想反而越擦越多起來。
「唉,還婢子,婢子的。」見柳綠這個樣子,蘇雪晴不用猜就知道是什麼原因了,自從主僕四人被流放一般地在帽兒胡同再次相見後,這種情況自己已經見了很多次了,「都已經不在杜府了,上次不是說了麼,不許再這麼說話了。看來食言而肥的不止是我一個啊。」
「姑娘!」蘇雪晴說完還在柳綠的月復部夸張地比了一個大肚子的動作,這才讓柳綠破涕為笑。
「好了。笑過了就不許哭了。來,快擦擦。」蘇雪晴遞給柳綠一方手帕,「被竹青看到,可又要笑話你了。」
「要笑也是我笑她,姑娘沒看著的時候,她哭的比我多多了。」柳綠有些賭氣地反駁著,倒是真的不再哭了。
女人是水做的,這話真的一點沒錯。這段時間,小院里這三個女人,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掉點金豆子,蘇雪晴都習慣了。連哄人的方法都研究出來好幾套。
「這不是都好好的麼?有什麼好哭的。」蘇雪晴覺得是時候好好地談一談了,否則,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她可不想養一屋子怨婦。「這樣吧,你去把竹青跟孫大嬸都叫進來,我正好有話要跟你們說。」
「喏。」見蘇雪晴一副認真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柳綠二話不說地就出去叫人了。
「來,都坐下。我有話要說。」蘇雪晴挨個把竹青,柳綠還有孫二娘按到椅子上,自己坐到了三人對面的塌上,「下面我說的話,我希望你們都能听到心里去,因為這不僅關系我的以後,更關系到我們的將來。明白了麼?」
「喏。」三人面面相覷,被蘇雪晴故意營造出來的嚴肅氣氛搞得有些緊張,卻都還是點頭應是。
「嗯。」蘇雪晴平復著自己有些波動的情緒,把要說的話在腦子里又過了一遍,「第一件我要說的事是,謝謝。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謝謝你們願意相信我,謝謝你們放棄了那麼多,跟著我來到了這里,我知道一句謝謝很輕,但是,你們的情義,在這里,很重。」
蘇雪晴以手握拳放在胸口的位置,兩眼含淚地看著同樣眼眶發紅的三人,想到之前經歷過的一切,心頭的感動洶涌著再次將她吞沒。
蘇雪晴當時被杜府軟禁在玄妙觀一個月,被切斷了所以與外界的聯系,雖然凌真法師還時不時地來安慰于她,但是那與心里的絕望比起來,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孫二娘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的時候,蘇雪晴感覺自己听到了天籟。
隨後不久,杜家人也終于做了某個決定。對外宣稱蘇雪晴被凌真法師發現命中有凶煞,必須離家避禍才能消解,要把她安置到帽兒胡同獨居一段時間。算是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跟立場。
蘇雪晴得知這個消息後,又失眠了一整夜,獨自在窗前枯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