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山鎮跟澤林鎮分別坐落在一條河的兩岸,澤林鎮在黎山鎮的上游。這條川流不息的河流從古到今,不只養育了這兩座小鎮祖祖輩輩多少代居民,性情從來都是溫馴為主,歷史上總過也就爆了十幾次洪水罷了。
所以等這條河水流經黎山鎮內城的時候,就有了一個文雅的名字——流螢河,取代了「恆河」這個官方名稱,被人們口口相傳。
也正是因此,當好不容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蘇雪晴听到消息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法把杜氏作坊旁邊那條安靜的細流跟洪水這兩個字聯系起來。
「姑娘,姑娘,你還能堅持麼?」柳綠一臉緊張地盯著蘇雪晴渙散的眼神,額頭上布滿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嗯。」雖然是醒了過來,蘇雪晴總感覺自己腦子里跟被人挖走了一大塊兒似的,思路都連接不上了。
「夫人說,馬車已經在外面準備好了,姑娘現在能走麼?」這個時候,竹青也帶著一身濕氣從外面跑了進來。
「馬車?」蘇雪晴一手扶著脹痛的額角,一手撐著床沿試著站了起來,「不行。」
盡管蘇雪晴的聲音還虛弱的厲害,其中拒絕的堅定卻不容動搖。柳綠跟竹青一听,立馬就慌了手腳,急的在原地打起轉來。
「姑娘啊~你不能這樣啊~」竹青的眼眶紅紅的,眼淚隨時就要奪眶而出,「咱別鬧了成麼?再不走,就走不了啊~」
「姑娘,你就听夫人的安排吧。」柳綠兩眼直直地盯著蘇雪晴,膝蓋一彎就拉著竹青一起跪在了她面前,「就這一次,姑娘,你就听我們的吧。」
「唉。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蘇雪晴穩住了身子,稍稍平復了一下紊亂的呼吸,「好不容易才撿了一條命回來。我自然是舍不得再死一次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柳綠跟竹青對視一眼,彼此迷茫困惑的身影倒影在了對方眸子里。
「馬車,在城里還能走一段,這麼大的雨,一出了城,就是寸步難行。」別說馬車了,前世專業級別的越野車,遇到這種被泡了好幾天的泥地,也得坑進去拔不出來。
「姑娘現在的情況,也坐不了其他的啊。」竹青一听蘇雪晴說的有理。就再也崩不住的哽咽出聲,「這該怎麼辦啊~出了城到莊子上,還遠著呢~」
「晴兒姐別怕,就算是連拉帶拽的,三姨也要把你安全送到莊子上。」剛在外面听著的杜三姐一撩簾子進了屋。兩三步走到蘇雪晴身邊,把她抱在了懷里。
「三姨~」朦朦朧朧昏迷的時候,這個聲音曾無數次呼喊自己的名字,蘇雪晴輕輕地回抱杜三姐,閉上眼楮享受這久違的熱情。
「好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杜三姐放開蘇雪晴,嚴肅地說道,「鐘郎中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你要是太難受撐不過路上的顛簸,現在就先煎副安神的湯藥喝下去,等你醒了,咱準已經到莊子上了。」
「不用了,我沒那麼嬌弱。」蘇雪晴話說的硬氣,卻真的沒多少底氣。「三姨,你听我的,找點結實的木板,臨時扎個爬犁,泥地上。比馬車要管用的太多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論起生活經驗來,杜三姐比蘇雪晴多多了,只是思維模式僵化,一時沒想到罷了,「冬天冰上走的爬犁在倉庫里還堆著兩個,上門搭個架子,不比馬車強?還平穩的很。」
杜三姐自言自語了幾句,來不及跟蘇雪晴多說,隨*代了幾句就又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
杜家剩下的人基本都已經集中到杏林小築來了,杜老爺跟杜老夫人此時正忙著指揮人手把門臉釘死,門檻加高,力求洪水來臨時能最大程度上減少損失。
自恆河上游大壩塌方的消息傳來已經過了兩天,雖然縣令何成禮已經盡量動起所有的衙役跟官員去闢謠了,已經被嚇破膽的居民們抱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態度,還是忙不迭地陸續逃難去了。
也不怪眾人如此反應,上次恆河大水,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悲慘的景象許多上年紀的人還記憶猶新。
在大自然的暴怒面前,人的力量是那麼渺小,往日里看起來堅不摧的城牆,頃刻間就在浪頭的拍擊下化為了齏粉。
一個大浪卷過來,樹木跟房子打著旋兒就消失在了失視野里,到處都是伸著手哭嚎求救的落水人,卻往往不等你抓住他的手,就被大水沖走了。
這副人間慘劇所帶來的陰影,不是何成禮幾句安撫跟保證就能驅散的。人們寧冒著雨在野外被淋上幾天,也不想待在家里等死。
杜府能等到現在才撤離,已經算是很沉得住氣的了。那些惜命的大戶,哪怕明知大壩還好好的沒有任何問題,逃跑的速度一點也沒慢。
一座容納了好幾萬的人黎山鎮,在短短兩天內就幾乎成了一座空城。何成禮望著空蕩蕩的街道,想跳河的心都有了。本來還想著靠這幾年的苦勞把位置再挪動挪動,這下就徹底沒戲了,這腦袋能不能保住,都成了個問題。
「大人,大人,這,都沒人了,咱,咱也撤吧。」師爺陸康硬著頭皮向何成禮進言,「再這麼堅持著,也沒多大意義了。」
「撤什麼撤?!我們自己都走了,那謠言不就成了真的了?之前本大人說出去的話不就都成了放屁?!」何成禮這兩天急的頭都白了不少,聞言立即大怒起來。
「我的大人啊~這時候不能再死要面子了,丟臉總比丟命強吧!」陸康抓著何成禮的袖子抖成了一團,「這大壩塌不塌無所謂,這天就要塌了~」
「有啥話你就直說!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繞彎!」何成禮氣沖沖地拍了拍桌子。
「唉!大人!你听我的就是了!」陸康說著悄悄用手指了下秦國公府的方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人,咱們這些小蝦米,還是早早的撤了吧!」
「你是說……」何成禮能把黎山鎮經營的有聲有色的,也不是個笨人,看到陸康的小動作後,微微眯了眯眼。
「就是,就是。」根據陸康得到的線報,對方這次做的就是一擊即中的準備,不惜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就是要孤注一擲的拼最後一把了。
「那還愣著干嘛?!快收拾東西去啊!」品過味兒來的何成禮不用陸康再說,撩起前襟就往外跑。
「唉,唉~大人唉~你等等我~」陸康跟在後面邊喊邊追,心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秦國公府里也是一派忙碌的景象,訓練有素的下人們正手腳麻利的把一個個大箱子仔細的捆綁裝車,然後用厚實的油布嚴嚴實實的覆蓋起來。
「姨母,要不,我們還是分開走吧。」李宏基抿了抿嘴唇,下定了決心,「給我個熟悉道路的人帶路,我們到莊子匯合就是了。」
「說什麼呢?沒那個必要。」蔣秋霜這個時候還有閑情對著銅鏡細細地描眉,「事情姨母都安排好了,你這個小人兒,小小年紀,操那麼多心,小心將來成了個小矮子~」
「姨母!我是認真的。」李宏基有些惱怒地吼了一聲,「他們本就是沖著我來的。只要我引開了他們,姨母就一定能夠安全的離開。」
「噗~」被李宏基的天真逗笑了的蔣秋霜輕笑一聲,轉過身招招手讓他過來,「來,你過來。姨母有話問你。」
「嗯。」有些不情願的李宏基向前邁了兩小步,盯著蔣秋霜再次請求到,「姨母,你就讓我去吧。我都能從京城一路平安到這兒,也一定能平安去莊子上跟你相見。」
「宏兒啊,你母後曾給你講過蔣氏家訓?你還記得麼?」蔣秋霜不疾不徐地問道。
「母後,從沒跟我提起過。」李宏基的眸子有瞬間的黯淡,「倒是父皇有次戲言時說過兩句。」
「也對,蔣家的這套,現在教給你還有點早,也不太合時宜了。」蔣秋霜面上還帶著笑,卻有些落寞,「姨母今天呢,還是要教你其中一條。」
「嗯?」李宏基好奇地抬起頭,眨巴了兩下眼楮。
「這條就是‘蔣家人,死不後退’。」蔣秋霜說這句話的時候,勾人的丹鳳眼里射出一道凶悍的精光,「狹路相逢,勇者勝。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只有迎上去,戰斗到最後一刻,才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代。」
「死不後退……」低聲喃呢著這四個字,李宏基想起自己總是斗志昂揚的母親,略微有些出神。
「對,蠻干到底,死不後退。」蔣秋霜半是自嘲半是驕傲的補充到,「蔣家人,都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倔強的要死。」
「是勇敢,姨母。」李宏基張口反駁道,眼神清澈見底,「是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