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老爺出殯的日子,蘇家村來送行的人還算不少,密密麻麻地在大道兩旁聚集了兩排,嗚咽的哭聲斷斷續續的響了一路。首發
蘇家人明面當是蘇老爺在眾人心中威望很重,暗地里卻是知道大家這只是找個由頭宣泄情緒罷了。這秋天眼瞅著就到了,冬天還會遠麼?光靠著朝廷的救濟,那漫長寒冷的冬季又有誰最終扛不過去呢?
哭哭啼啼的送葬隊伍從蘇家老宅出發,繞了大半個蘇家村,這才沿著村後的小路朝蘇家祠堂後面的祖墳走去。蘇家四兄弟各自拿著瓦罐,靈幡,打狗棒等物件,走在隊伍前頭,眼楮都通紅的布滿了血絲。
「停,前面的隊伍,給我停下!」一片哀聲之中,一個中氣十足的沙啞男聲十分突兀的在後方炸響,與此同時,凌亂的馬蹄聲把靜穆的氣氛也踏的粉碎。
「你,你們這是干什麼?!」蘇鵬棟一扭頭看到來人那一身深褐色的皂衣,這腿開始有點哆嗦。
「家父今日出殯,還請各位官爺行個方便。蘇某感激不盡。」眼見隊伍被這半路殺出來的官差給逼停在半路,蘇老大強忍怒氣排眾而出,對著為首的一人抱拳施禮道。
「不敢,桑某也是奉命行事而已。」話音未落,桑延就一個小跳從馬背上飛身而下,越過蘇老大的身影朝隊伍後方瞄去。
「刑,刑……」待離的近了些,蘇鵬棟看清了桑延腰帶上的暗紋,這心里就一涼,不受控制的念出了聲。
「桑某乃是遠澤林鎮負責刑事的班頭,這次來,是奉了上官的命令,來送蘇老爺一程。」蘇鵬棟的聲音雖然小,但臉上慌亂的神情還是引起了桑延的注意,故而桑延這話故意說了一半來繼續試探。
「多謝貴客遠來,這份心,我們蘇家人記下了。」蘇老大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蘇老爺什麼時候跟一個姓桑的班頭有交情,只好含糊地說了幾句場面話。
「不必,不必。」不著痕跡的收回觀察蘇鵬棟的目光,桑延這才從懷中拿出了蘇春秋的家書遞給蘇老大,「任舉人與桑某的上官乃是至交,這次正好趕上桑某在此辦差,替任舉人跑這一趟,也算是應有之義。」
「三妹夫?」沒想到蘇春秋能說動任景程這般公器私用,蘇二哥震驚不已的低呼出聲。
「桑某來之前,上官特意交代了,讓桑某一定好好地替任舉人一家送蘇老爺這最後一程。」桑延朝後面招招手,就見那幾個一起來的漢子,開始從馬背上解下大大小小的包袱,「這些貢品跟紙色,是桑某路上匆忙準備的,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哪里,哪里。桑班頭這話就太客氣了。」一目十行的看過了蘇春秋的家書,蘇老大再看桑延等人,立馬就換了顏色,剛才的恐慌之色一掃而空。
能出動官府的人來替蘇老爺奔喪,這得是多大的能勢才能做的?蘇老大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三妹夫不可小覷起來。本來就只認為是個小小的窮書生,沒想到,僅僅是個舉人,就能做到這個地步。
「呼……」听前面蘇老大跟桑延已經熟路的開始寒暄,蘇鵬棟這才敢偷偷地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心神稍定。可瞄相桑延的眼神卻還是帶著些心虛的躲閃。
戰戰兢兢的送葬隊伍在看到桑延帶來的高檔喪儀的時候,立馬就「哄」的一聲炸開了鍋。盡管不能大聲的討論,可卻還是交頭接耳的議論開來。
等到喪樂再次響起,拖拖拉拉的隊伍重新行進開來的時候。蘇雪晴的耳朵里,就全是眾人對蘇春秋的稱贊跟嫉妒了。一個出嫁的姑娘,還能這樣給娘家長臉面,在蘇家村這個小地方,那可還是頭一份。
「唉,這蘇家的閨女,一個個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啊~」望著前方拳頭緊攥的蘇青娘,蘇雪晴搖搖頭,整了整頭上的孝帽,繼續低頭趕路。
經過了這段小插曲,本來還很充裕的時間,就顯得有些緊張了。剩下的路段,眾人不免加快了步伐。好在這去祖墳的路,蘇家村每年都會修葺,路面還算是平整。
有了桑延這一行人拉風的相送,眾人走起路來平添了幾分瀟灑。要不是還要做出一副悲痛的樣子,這胸脯恨不得挺到天上去。
只有蘇鵬棟佝僂著身子盡量讓自己變得渺小而不引人注意。可他不知道的是,之前他那一系列的小反映,早就都被桑延看在了眼里。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在之前算好的時辰趕到了蘇家祖墳,哭過一輪,舉行過簡單的法事,蘇家幾個男丁就甩開膀子在圈定的位置上掄起了鋤頭。
由于之前被連日的大雨給澆了個透徹,墳地上的土挖起來松軟的很,蘇家能上陣的男丁又多,沒一會兒,一個剛好能放下蘇老爺棺材的兩人高大坑就成形了。
實在是找不到神婆或者神漢來跳大神,這整套的儀式,蘇老大只得拜托了老村長來臨時充當一次。
「塵歸塵,土歸土~來時清淨,走時勿擾~」蘇廣茂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舊袍子,揮舞著手里的浮塵把裊裊上升的香演給打散成團,很是莊重的念念有詞。
整齊地在蘇老爺棺材前跪成了幾排的蘇家人,听著蘇廣茂嗓音沙啞的吟唱,似是被觸動到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方才還有些敷衍的哭聲,此時陡然變得情真意切的悲痛起來。
蘇廣茂畢竟不是專業的神漢,理應持續一炷香的唱詞,老人家念到一半就無以為繼,體力有些透支,正當他準備草草結束的時候,突變又起。
「爹啊~我的爹啊~女兒不孝~來晚了啊~」一聲淒厲的哭喊夾雜著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讓眾人一陣傻眼。
「爹啊~嗚嗚嗚~我是春紅啊~你睜開眼看看我啊~」蓬頭垢面的蘇春紅在廣海生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排眾而上,一頭撲在了蘇老爺的棺材上痛哭不已。
「爹啊~你怎麼就不等等春田呢?」緊跟在蘇春紅身後,出氣多進氣少的蘇春田被高祥旺半抱著也靠了過去,瘦月兌了相的大眼里,滿滿地都是痛入骨髓的悲傷。
「大姐?二姐?你們怎麼來了?」蘇純生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站起,兩三步來到兩人身旁,虎目含淚,「爹,爹他……」
「三弟~二弟~四弟~大哥……」蘇春紅從棺材上抬起頭,目光一一掃過蘇家四兄弟,本來已漸漸止住的淚水又重新決堤了。
「春田,春紅……你們這一路,辛苦了……」在最後一刻,竟然還能全家團聚,蘇老大一時間感慨萬千,哽咽不能言說。
「大姐,二姐……」見到如同天兵突降的姊妹倆,蘇二哥一時間也有點蒙,呆呆地喊了一聲後也定在了原地。
「純義啊,這時辰,可耽誤不得。」到底還是蘇廣茂經的事多,仰頭看了看日頭,出言道,「有什麼話,你們兄弟姊妹幾個過後再說,讓你爹他及時入土為安才是正理。」
「噯,噯。」蘇老大一瞅日頭,可不是馬上就過了吉時了,趕忙點頭應是,「春田,春紅。快先別哭了,讓咱爹安安心心的走吧。」
「嗚嗚嗚……」蘇春紅趴在棺材上,聞言又爆發一陣痛哭,「大哥啊~妹子可是連咱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啊~趁著還有時間,就讓妹子看一眼吧,就一眼啊~」
「哥,開棺吧……」蘇春田哭了兩聲,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卻還是目光堅定地向蘇老大施壓,「我跟春紅,是爹的女兒,這麼拼死拼活的趕來,就是為了要送咱爹最後一程。」
「不可!」「不可!」兩聲「不可」異口同聲的響起,只是一大一小,蘇鵬棟的那聲被蘇廣茂的大嗓門跟掩蓋住了。
「不可!這棺材都已經釘死,哪有入葬前再次開棺材的道理?!你們這不是胡來麼?!」蘇廣茂被蘇家姊妹這無理要求給氣的胡子都一翹一翹的,「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能讓你們耽誤著時辰哭一哭,已經是莫大的開恩了,還敢說這樣的話,真是不知所謂!」
「你……」蘇春紅反駁的話都滑到了嘴邊,卻被蘇廣茂凌厲的眼神所鎮,只蹦出了一個字就不敢再說。
「春田,春紅,你們就讓咱爹安心的去吧。」蘇老大被蘇春田盯的頭皮發麻,卻還是不敢在眾人面前忤逆蘇廣茂,揮揮手讓人上前去插抬棺材的杠子。
「爹……」蘇春紅不想放棄的最後掙扎了一下,卻還是被廣海生拉著後退了。
「爹,你走好,春田來送你了。」蘇春田意味深長地看來了蘇老大一眼,默念一句就軟倒在了高祥旺懷里。
「起~」隨著蘇廣茂一聲吟唱,以蘇鵬棟為首的蘇老爺孫子輩的六個男丁,弓腰發力,把蘇老爺的棺材的棺材穩穩地抬了起來。
「落~」黑漆漆的棺材就要永遠沉睡到下方那個同樣黑洞洞的坑里,蘇鵬棟低頭看著腳下,不知怎地,膝蓋就是一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