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人來了,阿納像尋到救命稻草似的,忙和我告辭︰「姐姐,王母宮內還有其他事,阿納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替紫鵑換藥。」阿納說著不等我答應慌里慌張就背了藥箱奪門而逃。
「阿納姐姐怎麼了?」瑰兒一臉困惑。
我無奈一笑︰「沒什麼,瑰兒,你怎麼突然來了?」
瑰兒將食盒擱在桌上,道︰「喏,幻兒姨熬的大補湯,讓我送來給紫鵑姐姐。」
「替我謝謝你幻兒姨。」我上前拉了瑰兒的手,仔細端詳她,瑰兒越發出落得水靈了。麗麗姐將她姐妹二人托付給我,而今玫兒慘死,我難辭其咎。這樣看著瑰兒的目光,便含滿愧疚。
正要同瑰兒詢問些什麼,玉兒從屋外走進來,向我稟報道︰「啟稟湘妃姐姐,天君差人來宣你去內廷覲見。」
我一愣,不知天君為著何事召見我,心下不放心紫鵑,瑰兒大抵看出了我的擔憂,便一臉明媚笑容道︰「絳珠姐姐自管放心去吧,紫鵑有我,還有寶蟾姐姐、玉兒姐姐照看著呢!一定沒事,你安心去吧!」瑰兒將我往屋外推。我盯著這一張純真無邪、笑靨如花的臉,心里自嘲一笑︰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于是由玉兒陪著回了自己房間換了衣裳,重新梳理了雲鬢,這才出發去內廷覲見天君。
內廷,香煙裊裊,輕紗垂幔。
天君一襲白色睡袍,頭發披散在肩上,錦緞一樣,黑而發亮。原就飄逸出塵的面容因為添了幾絲病色更加氣質卓勛,美得出神入化。
寢宮之內沒有旁的仙娥仙童,我撩起紗簾,見他側躺在榻上,那麼美,像一幅嫻靜的畫。心里便如微風拂過水面輕輕一蕩。
天君已經發現了我,他快速從榻上起身,踉踉蹌蹌地來拉我。我見他病體虛弱,面色蒼白。趕緊迎上去扶住他不知何時清瘦了許多的身子。
四只手交握一起,天君給了我一個清澈的卻是虛弱的笑。
「絳珠,你來了?」輕輕一個問候,我心里便是無盡的心疼。
我扶著他重新到榻上躺好,自己則在榻前的圓椅上坐下。我還未開口,他已經先行在榻上問我道︰「你最近還好嗎?」
聲音很是暗啞低沉,又含滿關心。
我鼻子一酸,眼眶本能一緊,啞著聲道︰「我當然還好,只是你的身子還沒見好。」
天君擺手︰「我無大礙。不過休息幾日便可還魂,但是你……初龍的事對你打擊很大吧?」
我沉默著沒有做聲,「初龍」二字讓我的心絞痛了一下。
「其實母親不應該那麼早就做決定,再緩緩,再緩緩。我們或許能想到別的辦法解我身上的魔咒。」
我的淚忍不住便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為初龍的死,也為天君的好心。
我使勁振作著安撫他道︰「只要你沒事,初龍便死得其所。」
「對不起,你們之間姐弟情深,你親手把他養大,又親手把他送上斬仙台。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這一切都是魔君惹的禍,假借初龍之手對我下魔咒,不管是初龍死,還是我死,他都漁翁得利,實在太可惡。我一定會替初龍報仇的,你放心。」
我搖頭︰「只要你沒事便好,而魔君的元神從天羅地網中逃月兌,王母娘娘說過他過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現在早就神形俱滅了吧?魔界已群龍無首。自然再構不成什麼危害,天庭的災難總算過去了。」我心道我對于天庭和天君的這場劫數總算過去了。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場劫數要以初龍為代價。
「是啊,災難過去了,好日子該來了。」天君輕輕拉起我的手,溫柔地看著我。
我困惑地看著他,只听他道︰「母親和眾仙家商討過了,要破除幾千年來神仙不許戀愛成家的天規,母親還決定給我在天界選一名仙女兒立為天後……」天君唇邊始終綻放一朵清美的笑花。
「我听阿納說起過了,王母娘娘和眾位仙家一致推舉警幻仙子為天後最佳人選,絳珠恭喜天君和幻兒姐姐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是誠心地真摯地送出我的祝福。天君的笑容卻漸漸隕歿,如雨後殘陽轉瞬消逝,留下天空一片濃郁的陰霾。
他啞聲說道︰「可是我心里屬意于你啊,絳珠……」
可惜絳珠承受不起。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靜靜起身告辭︰「天君累了,好好休息,絳珠改日再來探你。」
我從內廷退了出去,步履蹣跚,心態蒼涼。從沒有如此疲憊過。就像當初在九鯉溪畔的山崖頂上,那種疲累無力頹然的感覺又一次排山倒海而來,只是我再也不會自裁。我的命是許多人拼死去守護的,從今往後,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擅自珍重,絕不再自輕自賤。
出了內廷,一個人孤單單走在漫長的長街上,心里涌起無限的愁思與悵惘。
自從來到這天庭,一路行來,紛紛擾擾,身心俱疲,我卻不能不繼續堅強地走下去。我不能讓初龍枉死,不能讓他死得不安心。我掩緊了我的袖口,這里還藏著他一縷魂魄,我要盡早想個法子把這縷魂魄送到西天,交給艾莽,讓初龍在菩提蓮花之間得到安息。
正一個人悶頭走著,忽見寶蟾行色匆匆自雲彩中飛身下來,嘴里驚慌失措喊著︰「湘妃姐姐——」
「出了什麼事如此驚慌?」
「紫鵑出事了!」
我一驚,忙隨了寶蟾像瀟湘館而去。到了瀟湘館,直奔紫鵑的房間,玉兒和紫鵑正在床上盤膝而坐,紫鵑一身肌膚都黑得發紫,嘴唇也烏青渾濁,一看就是中了劇毒,玉兒正在施法替她驅毒。我忙跳上床,立即施法,和玉兒一起給紫鵑驅毒。紫鵑中的毒虎狼般凶猛,我蹙了眉頭,對玉兒道︰「玉兒,你讓開!」然後催動內力,從體內逼出初龍輸給我的那些鱷魚之淚,用法力輸送到紫鵑的身子里去。大概過了兩三個時辰,外面的天光漸漸暗了下來,紫鵑的毒終于催發,肌膚和嘴唇都恢復了本來的顏色,而我大汗淋灕,也癱倒在床上。
醒來時,已是深夜。我猛地驚跳起來︰「紫鵑呢?」
「紫鵑已經無礙,倒是你揮發了太多內力,趕緊躺好。」床前竟坐著天君。再還看四周,是在我的翠竹軒內。
我要起身行禮,奈何手腳乏力,又癱到床上去。
「你我之間還拘束這些俗禮嗎?你看我同你說話,連朕的稱謂都去掉了,你還不明白我的苦心嗎?」天君一邊替我將被衾蓋好,一邊半嗔怪半寵溺地嘟囔著。
我心里涌起一陣暖流,乖乖地在床上躺好。看他一眼,心里便沉靜一分,聲音也平靜下來︰「你怎麼來了?」
「玉兒和寶蟾見你昏倒嚇壞了,便去內廷找我,我就來了。」
「紫鵑她……」
「我已經替她看過了,你已經解了她的毒,她已無大礙,正熟睡著呢!」
「可是……」
「放心,沒有驚動其他神仙,就我一個人呆在這里,寶蟾和玉兒也去休息了,你安心躺著。」天君的聲音給人一股寧靜的力量。我嗓子眼像梗了個雞蛋,許多感動與悲傷都凝聚在那里,卻發不出聲音。
「睡一覺就沒事了。」天君拿袖子輕揩我額上的冷汗,神情無比專注。他像父親一樣守候在床前,讓我無比安然窩心放松沉靜。
室內,燭火嗶啵作響,橘紅的燭光在牆上投下黑色的影,天君的白色睡袍縴塵不染,披瀉肩頭的長發美好而動人。我有些沉醉地看著他絕美的容顏,心道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偉大的神仙,擁有無與倫比的讓人追隨的力量。可惜,他雖近在咫尺,卻好似遠在天涯,我心里知道我再也企及不到他分毫了。他離我越來越遠了……
一宿無話。次日醒來天已透亮,紅日三竿,滿室陽光。
去查看了紫鵑的傷勢,毒已解,因著先前有傷在身,身子十分虛弱,倒無性命之憂,便安心回到翠竹軒內,傳來寶蟾和玉兒問話。
「怎麼回事?我離開瀟湘館之前紫鵑還是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身中劇毒呢?」
寶蟾玉兒面面相覷,低頭小聲道︰「得問瑰兒。」
我恍然大悟,那一張純真無邪的小臉實際上蘊藏了比海還深的深仇大恨,我竟輕易就被蒙蔽了。玫兒的死是因為先受初龍之侮,再受紫鵑之刑,魂飛魄散,下場淒涼,瑰兒是玫兒的親妹妹,怎麼可能不替姐姐報仇呢?
我一時沒了主意,我該如何化解瑰兒對紫鵑的仇恨?看她下毒的凶狠勁就知道她對紫鵑不除不快。
我決定先去愛宮和幻兒聊聊。
到了愛宮,但見上上下下忙碌個不停,仙娥見了我跪身行禮後便說︰「我們正替公主收拾行裝,公主明日就要移宮了。」我心下一顫︰現在瑰兒是天庭的公主,怎能再蝸居愛宮當幻兒的使喚丫頭呢?當然該有自己的宮殿,自己的仙娥仙童,自己的排場。那神瑛呢?他這個天界的太子也不能只屈居王母宮做個小小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