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著太子府的桂子林已經被砍去,太子府更顯莊華肅穆。
我在匾額之下徘徊,踟躕著不知如何進門。正六神無主間,太子府的府門笨重地開啟,瑰兒一身華服在仙娥仙婢的簇擁下從太子府內走了出來。她已和昔日的小姑娘判若兩人,從衣裳到配飾盡顯金貴,更兼西王母寵著,天君愛著,又有幻兒撐腰,以致她在天庭為人處世都盛氣凌人的。
見到我,她眼皮子懶懶一抬,傲慢地走到我跟前來,「喲,我父皇都要封你為天後了,你還來找我太子哥哥干什麼?」
我心口堵了一口悶氣,卻只能隱忍地微笑著︰「公主真會說笑,天後還沒有最後冊封,人選是未知數,是你最愛的幻兒姨也未可知。」
「我幻兒姨自然是最佳的天後人選,眾望所歸,可惜不及某人狐媚有術,深得父皇歡心。不過我要奉勸湘妃娘娘一句,你別盡顧著自己天後之事,而忘了好好保護紫鵑。紫鵑的安危,湘妃娘娘還需擔心再擔心。」瑰兒一臉陰險的笑,搖搖擺擺地走了。仙娥仙婢競相攙扶,浩浩蕩蕩的隊伍像一只肥胖的蟲子緩緩地離去。
風拂亂我披瀉肩頭的發絲,也將我原救不平靜的心緒撩撥得更加凌亂。
「瑰兒,你東西落了。」門內,神瑛跑了出來,手里握一個香囊,見到我猛然一怔。四目相對,天地滄桑。
神瑛身著白色太子服,衣服下擺繡著銀色暗秀雲紋,清逸飄灑,頭上一頂太子玉冠,金光燦爛,將滿頭黑發束得整齊如油,人也更加精神,春風得意。
見到我,神瑛竟不發一言。掉頭就往門內走去。那夜溫存繾綣,今日竟蕭郎成路人。我急了忙喊住他︰「神瑛——」
神瑛回過身來,臉上蘊滿怒色,不耐道︰「湘妃娘娘不應該忙著天後受封的事嗎?怎麼還有空到我太子府來?難道是以母後的身份來對我進行訓導嗎?那本太子只好恭恭敬敬聆听訓示。」
陰陽怪氣的腔調。滿臉不屑的表情。我心里頓時不是滋味,咬碎牙關反問他道︰「你覺得砍了桂子林就能掩蓋一些事實嗎?」
神瑛一顫,眉峰抖了抖。
我心里酸苦,胸口如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相愛不撐反成怨,這是我的悲哀。
「你覺得有了桂子林中發生的事情我還能被封為天後嗎?」我臉上一定寫滿淒苦和落寞,看在神瑛眼里卻有另一番意味。
他唇邊一抹譏笑︰「湘妃娘娘是在責怪本太子嗎?你不說我不說,神不知鬼不覺,又有誰擋了你封後的路?」
「我的心……」我說著不再理會神瑛調轉身子蹣跚而去。背過頭的一剎,淚水就不爭氣地滾淌在臉上,心若油煎。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接受天後的封賜。我怎能讓我不潔的身子去玷污天君對我的聖潔情意?更何況那個人是神瑛。是太子,是天君的兒子。
蒼天吶,為什麼對絳珠如此殘忍?為什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苦苦在情海中煎熬?
我的身邊有無數潔白的雲彩飄游,它們環繞著我。卻更襯出我滿心的黑暗與陰霾。
「絳珠……」雲彩那端有一個人喚我,那張臉在雲霧間飄渺遙遠,恍若夢中。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金盔冑甲的將軍,怎麼會是楊戩?他不是在灌江口嗎?怎麼會出現在天庭?
「絳珠……」楊戩已從雲端走了過來,風姿卓華,器宇軒朗。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仿佛有無盡的委屈在這一瞬間全部傾倒崩塌。楊戩站在我面前。久久凝視著我,他的眼里全是心疼和淚光,他伸出手欲擁我入懷,我使勁搖了搖頭,今時今日,他已為人夫。再也不適宜做出這樣的舉動了。他的手僵在空中,淚眼潸然地看著我,滿滿的疼,滿滿的痛,滿滿的身不由己。這遺恨哪。無窮無盡,像一眼望不到邊的天河。
「去銀河邊坐坐吧!」許久,仿佛過了一百年般,楊戩開口道。聲音沙啞暗沉,像是粗糙的骨碟斷面,听在人耳里有些不適。
我怕他會伸手拉我,向從前無數次帶我去瑤池邊一樣。于是乖乖的,溫順的,沒有任何抗拒,便隨著他悶頭走向銀河。
而今,我們要並肩談心的地方再不能選擇在瑤池,只能選在遙遠僻靜的銀河。銀漢迢迢,不敢暗渡。
我和楊戩並肩坐在銀河邊,看銀色的河水潺潺奔涌向天的那一端。五彩的霞光映照著銀光閃閃的河面,許多靈鳥撲扇著翅膀在河面上翱翔,喳喳而叫的是喜鵲,紅色的羽毛喜慶歡樂,叫聲像歌唱一樣歡快。
「你怎麼突然來天庭?」我已經調整好心情,問楊戩。
楊戩的目光悠遠地投向銀河對岸,那里織女正在織錦,流光溢彩的錦帛鋪在架上,和銀河一樣長。織女手中的梭帶著閃閃的金光在空中穿梭。楊戩的臉上寫滿落寞。那樣好看的側臉,剛毅不失溫柔,不羈帶著爾雅,看在我眼里,還是引起我心中一陣小小的激蕩。
「來看看舅舅,」楊戩猛地回過頭來,對上了我的眸子,我倒抽一口涼氣,向後仰起了臉,他訥訥笑道,「也來看看你。」
「天君的魔咒已經解了,身子也恢復得不錯,已無大礙,你不必擔心。」
「那你呢?」楊戩問得曖mei。
我不敢與他對視,慌亂調開了目光。
楊戩追問道︰「初龍神形俱滅,你還好嗎?」
我捂住袖口,那里面初龍的最後一魄正上下竄動著,我打定主意對楊戩道︰「楊戩,不論何時,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對嗎?」
楊戩終于欣慰一笑︰「當然。」
「那我拜托你一件事,」我從袖子里取出初龍那最後一魄,明黃的小圓點明珠一般在我掌心里跳躍著,「初龍沒有灰飛煙滅,這是初龍最後一魄,我出不了天庭,拜托你幫我把他帶到西天送給艾莽,艾莽是他的師傅,艾莽又跟著佛祖,艾莽會給初龍一個好結局的。你若能替我送達,一切就听憑艾莽安排好了。」
「你的囑托,我當然是全力以赴。」楊戩從我手中接過初龍的魂魄,掩進了自己的袖口。
又是無言相對,尷尬無語。
我沒話找話道︰「穎梨呢?穎梨好嗎?你快做爹爹了嗎?」,「
楊戩臉色灰敗︰「我們三天兩頭吵架,這回她又氣鼓鼓回娘家去了。」
「楊戩,你這是何苦?」
「不是我何苦,是她何苦?明知道不會幸福還要強行捆綁,這一切都是她該受的。」
「可是楊戩,她畢竟是你的妻子,你畢竟是她的丈夫,你對她有責任,你該對她好點。你可以給她的幸福的……」
「我連自己的幸福都無法爭取,還有什麼能力去締造別人的幸福?絳珠,我好累……」楊戩說著,虯著眉頭看河對岸。
不知何時,織女竟從織布機前站起了身子,她在銀河上游,一個人呆呆地看著銀河的河水。雖然距離遠,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受到她渾身籠罩在巨大的哀愁里。
那樣孤獨絕望的身影卻一幅美麗的剪影,讓人移不開目光。
楊戩驀地大叫一聲不好,便起身向織女飛去。織女的身子已經直直落向河水,濺起無數銀色的水花。我吃了一驚,也忙飛向河對岸。
楊戩已經從河水里救起織女。對著她的胸口使勁按壓,織女頭一歪吐出一口水這才緩過氣來。她的身子和頭發都濕漉漉的,黏在身上。楊戩不好意思地喊我︰「絳珠,咱們送她回家換件干淨衣裳吧!」
「好。」我點頭。
楊戩背起織女,我陪在一側,走向銀河旁一座小小的屋子。屋子琉璃碧瓦,水晶砌成,飛檐峭壁,十分精致。門上掛著「水雲間」的牌子。牌子隨風旋轉著身子,牌子四角系著的鈴鐺發出叮叮咚咚清脆悅耳的響聲。
我給織女找了干淨衣裳換上,再帶著她回到廳里見楊戩。織女的頭發沒有干,披散在肩頭,別有一番風味。她的五官精致,一雙美目流波橫轉,是個十足的美人。
楊戩見了織女劈頭蓋臉便是一句︰「為什麼想不開?修仙不易,成仙了還尋思不是貽笑大方嗎?」
織女的臉一陣青紅皂白亂炖,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多謝……楊楊楊將軍……救命之恩,我方才真的是不小心才十足落水。」說到最後一句,總算把舌頭捋順了。
「真的不是故意尋思,只是不小心落水。」織女委屈地強調。
楊戩還是一臉冷若冰霜。
我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楊戩,你不要這樣,既然織女沒事就好了。」
說著我就拉著楊戩告辭,織女卻道︰「二位留在水雲間用晚膳吧,織女擺弄一下廚藝,好答謝二位救命之恩。」織女誠心相邀,我和楊戩想拒絕,她的身子卻已經鑽入廚房去了。
我和楊戩面面相覷,相視一笑。好吧,相請不如偶遇,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