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圓月高懸,像是一輪瓖嵌在星空中的潔白玉盤,為整座斷嶼山都披上了一層清冷的輝光。
「今晚的月亮真圓啊。」走在山間小路上的鄧小閑抬頭望著夜空,發出由衷的贊嘆。
十五的月亮當然是圓的,這點鄧小閑在第一次吃月餅的時候就清楚得很了,不過今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有些圓得過分,也亮得過分,甚至可以說是,妖異。
為什麼會想到妖異這個形容詞呢?鄧小閑不解的搖搖頭,繼續向山上走去,但他並沒有注意到,隨著他的前行,胸前懸掛著的那枚陰陽魚圖案的雕飾上面,不時便會掠過一點黯淡的微芒。
夜色下的山林是安靜的,重重樹影在月光的掩映下,像是一只只蟄伏的巨獸,間或有幾聲蟲鳴響起,卻完全無法破壞四周的靜謐。
鄧小閑的腳步聲在這種情況下被放大了數倍,甚至在山林間引起了輕微的回響,听起來就好像是有一個人始終跟在你身後,讓你忍不住想要轉過頭去看,可當你真的轉過身去找卻又什麼都找不到。
普通人處于這樣的環境中多少都會感到一些害怕,但在鄧小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半點的恐懼,雖然他今年只有十六歲而已。
因為鄧小閑對這座斷嶼山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閉著眼楮也能夠安安穩穩的找到回家的路。
一路爬向山頂的鄧小閑忍不住又看了眼天空中的圓月,他說不出為什麼,但就是覺得今晚的月亮和平時有些不同。
當然,這時的鄧小閑並不清楚,今年的七月十五,是六十年才輪轉一次的庚申夜,對人類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月圓之夜而已,但對另外一些物種而言,卻是一場期盼已久的盛宴。
鄧小閑是來許願的,斷嶼山頂有一塊許願石,據說很靈驗,所以鄧小閑決定再來試試,雖然他的願望從來未曾實現過,但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樣,做了,至少比不做要好得多。
人總是會有夢想,有夢想才會有希望,繼而把希望化作前行的動力。
然而夢想並不止是人類獨有的特權,例如此刻匍匐在許願石上的那只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同樣對未來充滿了幻想。
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這段語句已然銘刻在每一只妖的靈魂深處,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漿降臨之日,便是普天下的妖族歡慶之時。
如果運氣足夠好,即便是草木也可以在這一天開啟靈智,化身為妖,更遑論那些法力強橫的大妖,沒有誰肯錯過這樣一場饕餮盛宴。
但只有很少一部分妖族,才會從傳承中得知,不是每一個沐浴在月光下的妖都能夠得到帝流漿的眷顧,時機、方位、乃至于自身的氣運,缺一不可。
很巧的是,小狐狸恰好也是其中的一員,所以她為這一天做了充足的準備,提前三個月,她便驅散了附近的精怪,布下重重禁制,禁止其他妖族進入,她查探過,附近根本沒有什麼成名的大妖,所以不需要擔心會有哪個不開眼的家伙跳出來和自己搶。
至于方位,斷嶼山上的這塊許願石自然是不二之選,許願石由來已久,不知受過多少信眾的香火,已然孕育出幾分靈力,對于眼下所處的末法時代來說,這幾分微薄的靈力,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所以小狐狸信心十足,做了這麼多準備,如果還不能得到帝流漿的眷顧,那也只能說是無緣了。
終于,皎潔的明月發生了變化,原本還在圓月四周徘徊著的幾朵烏雲瞬間便被蕩滌得一干二淨,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繼而天空中光芒大作,猶如璀璨的煙花,萬道金芒中有無數光團拖曳著身後長長的焰尾,從夜空中飛速墜落。
當然了,這一幕景象只會出現在妖族眼中,普通人類是無法察覺到什麼異樣的。
小狐狸昂首向月,張開口發出無聲的嘶鳴,一道道肉眼無法辨別的波紋從小狐狸身周蕩出,天空落下的萬道金光仿佛受到了指引,紛紛投向小狐狸的身體。
每注入一道金光,小狐狸身上的毛色便會亮上一分,及至後來,已經近似透明,晶瑩剔透。
但這些只是附屬品而已,小狐狸的真正目標,是那一枚枚耀眼的金色光團。
光團看似無數,其實飛向小狐狸這邊的,卻是寥寥無幾,並且距離遠遠超出了小狐狸的妖力控制範圍,不過小狐狸很沉穩,它堅信自己所選擇的方位,一定會得到帝流漿的眷顧。
小狐狸的希望沒有破滅,終于有一枚光團飛速射向許願石,只是角度略微有些偏差,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話,必定會撞上許願石下的崖壁。
小狐狸身上的毛發根根豎立,身周波紋劇蕩,連空氣都產生了扭曲,終是在那光團距離崖壁還有十幾米遠時,牢牢的攝取住了。
小狐狸激動得渾身發抖,以至于沒有听到遠處傳來的輕微聲響,全部精氣神都集中在了那枚光團上面,小心翼翼的操控著光團飛向自己。
近了,更近了,小狐狸已經可以感受到光團中蘊含的浩瀚靈氣,只要再過幾秒鐘,這枚光團便將和它融為一體,它忍不住開始在心中憧憬,經過了帝流漿的洗禮,自己是不是有機會增加幾條尾巴呢?
或許九尾,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然而就在這時,不合時宜的腳步聲忽然響起,接著是一個少年的驚呼︰「好漂亮的狐狸!」
小狐狸的身體立時變得僵硬,人類?!人類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自己用妖氣布下的禁制為什麼突然都沒了反應?
如果時間再稍微提前一些,小狐狸有無數種辦法應對,但現在,它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心中祈禱那個人類千萬不要對自己做什麼,至少讓自己能夠融合這枚觸手可及的光團。
畢竟在這樣的夜晚,于一座幽深的山林里突然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狐狸,正常人都會感到有些詭異的。
只要有片刻的遲疑,小狐狸就可以成功融合光團,之後麼,一個小小的人類,還不是任由它搓圓捏扁?
可惜小狐狸明顯低估了鄧小閑的心理承受能力,在鄧小閑的臉上沒有半點恐懼,有的只是驚奇和興奮。
從七歲起就在這斷嶼山里成天追山雞攆兔子的鄧小閑,就算見了成年公狼都不打怵,當然不會把一只可愛的小狐狸放在眼里。
斷嶼山里竟然有狐狸,還是白色的!這個發現讓鄧小閑慚愧不已,自己真是在這斷嶼山里白混了這麼多年。
不過,這只狐狸是不是有點傻?自己都走得這麼近了,怎麼還是蹲在那一動不動?鄧小閑心里暗樂,以為你不動我就不抓你了?想得美!
鄧小閑看不到天空中的異象,在他眼中,面前仍然是他熟悉的場景,夜空、圓月、山林,以及矗立在那里不知道多少個年頭的許願石,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許願石上蹲著的那只通體雪白的小狐狸。
「小乖乖,千萬不要動哦。」鄧小閑在心里碎碎念著,伸手悄悄抓向了小狐狸的後頸。
小狐狸郁悶的想吐血,只要再給它十秒鐘,不,五秒鐘就可以,可事實卻是鄧小閑的手已經快要接觸到了它的身體,而那枚光團,卻還距離它有一尺多遠。
咫尺天涯,莫過于此,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卻改變了無數人和無數妖的命運。
但小狐狸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和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漿擦肩而過,咬著牙拼盡全力,彈出了蜷縮在身後的長尾,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使得小狐狸的雙眼之中流下了兩道淡金色的血淚。
攻擊來的太過突然,鄧小閑腿上中招,像是被一條鞭子抽中般火辣辣的疼,他這時又是保持著前傾的姿勢,頓時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原本抓向小狐狸後頸的那只手自然也失去了準頭。
小狐狸剛剛松口氣,隨即便大驚失色,意識到自己干了一件無比愚蠢的事情,的確,這樣避免了對方抓中自己,可那麼大的個子,倒下來肯定是會壓住自己的!
更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面,鄧小閑啊呀呀怪叫著倒下去的時候,恰好那枚光團也飛了過來,無巧不巧的飛入了鄧小閑大張的嘴里,鄧小閑胸前懸掛的雕飾陡然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繼而是清楚的破裂聲,然後鄧小閑就莫名其妙的昏了過去。
幸運的是,有許願石的阻隔,鄧小閑沒有直接掉下懸崖,而是趴在了許願石上面。
過了一會,鄧小閑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確切的說,不是鄧小閑在動,而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面一拱一拱的想要鑽出來。
先是一只雪白的小腦袋從鄧小閑身下露出了頭,接著便開始奮力掙扎,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小狐狸才完全擺月兌了鄧小閑的重壓,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鄧小閑。
下一刻,小狐狸的眼楮突然瞪得溜圓,仿佛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沒死!這個人類居然沒死!!
小狐狸可是親眼看到光團飛入了鄧小閑的嘴里,普通人類的軀體不可能承受得住如許磅礡的靈力,不說被撐得四分五裂,七竅流血總是要有的罷?
可看鄧小閑的樣子,哪里像是受到過傷害?分明睡得正香。
小狐狸頓時抓狂了,撲到鄧小閑身上一頓狂踩,強盜!徹頭徹尾的強盜啊!你一個人類,要帝流漿有什麼用?!
事實上鄧小閑的死活已經無法改變什麼了,汲取帝流漿的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即使那枚光團沒有和鄧小閑融合,小狐狸也被鄧小閑的身體牢牢壓在了下面,失去了牽引的光團立即便會消弭于無形。
踩了好一會,稍稍發泄了一些怒火的小狐狸逐漸恢復了理智,開始思考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這個家伙為什麼能夠融合帝流漿?
這不正常啊,難道面前這個人類其實是一只妖?
小狐狸一頓亂竄,用鼻子在鄧小閑身上嗅來嗅去,折騰了好久,終于確定,這是一個人類,純的,假一賠十。
但人類怎麼可能融合帝流漿?!小狐狸不死心的掰開鄧小閑的嘴,甚至還把小腦袋伸進去看了一圈,結果一無所獲,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那就是頭上沾滿了鄧小閑的口水。
「髒死了髒死了!」小狐狸嫌惡的抖著身子,好一會才抖干淨,開始不停的在原地轉磨磨,怎麼辦?帝流漿被這個人類吃掉了,自己是不是該把他也吃掉?
可一想到吃人,小狐狸就有些躊躇,要知道它可是從來沒吃過人的,媽媽說過,人類是天底下最骯髒的東西,估計味道一定不怎麼樣。
直到天色漸白,小狐狸也沒能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關鍵在于鄧小閑融合了帝流漿,如果吃掉鄧小閑也找不回帝流漿的話,它就只能再等待下一個六十年。
思慮良久,小狐狸覺得還是應該慎重一些的好,畢竟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小心的在鄧小閑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記,小狐狸轉身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