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鄧老爺子也算是見多識廣,知道鄧小閑此刻正處在生死邊緣,不能隨意觸踫,所以並沒有輕舉妄動。
但看著自己唯一的孫子變成了這個樣子,卻什麼都不能做,這對鄧老爺子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
有數次鄧老爺子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把鄧小閑從澡盆里抱出來,但還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鄧小閑後背上的梅花型腳印,以及此刻皮膚下那一塊塊游動的凸起,都在提醒著他,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認知。
有些時候,做得越多,也就錯得越多,鄧老爺子很明白這個道理。
突然,鄧老爺子的目光停頓在鄧小閑胸前,原本懸掛著的雕飾不見了。
鄧老爺子記得很清楚,當初自己的兒子把那枚造型奇特的雕飾掛在鄧小閑胸前的時候,曾經笑著說了一句︰「有了這個,至少能保小閑十幾年安康。」
那時的鄧老爺子還算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自然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但隨著之後一系列的事態變化,以至于兒子兒媳的離奇失蹤,都對鄧老爺子的世界觀形成了巨大的沖擊。
並且在和蔣國華通話時,對方也特地提到了這個東西。
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存在。
看著鄧小閑項間那根紅繩,鄧老爺子緊鎖雙眉,現在看來,晚唐留給小閑的那枚雕飾,一定有著某種特殊的功用。
至少能保小閑十幾年安康……可究竟是多少年?十六年,還是十九年,鄧老爺子心中暗恨,當初就不能說得清楚一點?!
鄧老爺子眼前忽然蒸騰起了淡淡的霧氣,先是一怔,隨後才發現,霧氣是從澡盆中升起的,小心翼翼的避過鄧小閑的身體,鄧老爺子把手指探入水面。
有點燙,但應該還可以忍受,不過,問題的重點並不在此。
從鄧老爺子發現鄧小閑昏迷時算起,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水溫早就應該冷卻下來才對,怎麼可能反而升高了?
鄧老爺子立即警惕起來,緊張的盯著水面。
逐漸的,水溫越來越高,蒸騰的水汽也愈發濃厚,到了後來,澡盆中的水竟然已經出現了沸騰的征兆,而鄧小閑臉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再這樣下去,即使那些游動著的詭異凸起傷害不到鄧小閑,沸騰的水也會把鄧小閑硬生生煮熟!
鄧老爺子再不敢遲疑,並指如刀,直接戳向澡盆外側。
篤的一聲輕響,足有半指厚的木質澡盆竟然被鄧老爺子戳出了一個洞!已接近沸騰的水沿著洞口噴射而出。
很快,澡盆中的水便見底了,鄧小閑臉上的痛苦之色也逐漸褪去。
鄧老爺子長長松了口氣,短短的時間里,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汗水,方才那種情況,留給他考慮的時間並不多。
鄧老爺子是完全憑借本能做出的選擇,他直覺的認為,澡盆中的水是會對鄧小閑造成危害的,但同時也有很大的可能選錯。
幸好,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鄧老爺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說起來鄧小閑的運氣真的很好。
先是在雕飾的庇護下得到了帝流漿,但帝流漿和人類的身體格格不入,早晚會變成致命的隱患,雕飾中的神秘力量能夠壓制一時,卻無法壓制一世。
接下來便是在洗澡的時候引得帝流漿發作,兩股力量相互較量,結果使得澡盆中的水溫逐漸升高,如果邊上無人,鄧小閑早晚會被沸騰的水煮熟。
多虧鄧老爺子當機立斷,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並且從始至終,鄧老爺子都沒有踫觸到鄧小閑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這才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此刻帝流漿所蘊涵的靈力等于是被困在鄧小閑體內,無處可去,如果鄧老爺子心急鄧小閑的安危,貿然把鄧小閑從澡盆中抱出來,結果只會有一個。
那就是無比龐大的靈力將由兩人的身體接觸點狂涌而出,不但鄧小閑危在旦夕,鄧老爺子也將承受不住靈力的沖擊,爆體而亡!
不過,事情到這里並沒有結束,很快新的情況又出現了。
鄧老爺子剛剛松口氣,就發現鄧小閑的膚色有些不對。
鄉村中的孩子終日在外瘋跑,膚色大多偏黑,鄧小閑卻是個例外,就算頂著三伏天明晃晃的日頭在外面玩上一整天,皮膚依舊是白得讓人羨慕。
但此刻鄧小閑白皙的皮膚卻透著一股詭異的艷紅,近在咫尺的鄧老爺子甚至能夠感覺到鄧小閑身上散發出的熱浪。
鄧老爺子這才醒覺澡盆中的水為什麼會升溫了,根源竟然是在鄧小閑身上。
眼看著鄧小閑身上的皮膚越來越紅,象極了一只煮熟的大蝦,鄧老爺子別無他法,只能跑到外面拎了一桶水,迎頭澆在鄧小閑身上。
清涼的井水流在鄧小閑身上,居然象遇到燒紅的烙鐵般,升騰起了淡淡的水霧,由此可見鄧小閑身上的溫度已經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
一桶水澆下去,鄧小閑身上的艷紅略微褪去一些,但沒過多久,又加深了顏色,鄧老爺子飛步奔向門外,又提來了第二桶水。
就這樣,一桶又一桶井水澆在鄧小閑身上,鄧小閑的膚色始終在不停的變換著,從還算平穩的呼吸來看,鄧老爺子的付出,並不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時間逐漸到了夜里,鄧老爺子還在反復不停的走進走出,也不知道究竟提了多少次水,哪怕是換了身強力壯的莊稼漢子,恐怕也早就累癱了,但鄧老爺子的腳步卻依舊沉穩,就連桶里的水都未曾灑出過一星半點。
值得鄧老爺子欣慰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鄧小閑皮膚下面的那些詭異凸起,游動的速度似乎變得越來越慢了。
這等于是給鄧老爺子注入了一針強心劑,進進出出的腳步變得越發緊迫,一定不能讓小閑有事!
于此同時,京城,蔣國華驅車來到了一棟古色古香的別墅門前,院牆上爬滿了翠綠色的爬山虎,看上去格外幽靜。
「顧老在家嗎?」蔣國華問門口的戰士。
「在。」戰士顯然和蔣國華很熟悉,在通訊器里說了一聲後,便為蔣國華打開了大門。
蔣國華到了後院,兩個老人正對坐在一張石桌邊下棋,旁邊有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在烹茶。
「這麼快就回來了?」黑色唐裝的老人目光始終落在棋盤上,頭也不抬的問了一句。
蔣國華嗯了一聲,站在老人身後,不說話了。
老人詫異的回過頭,看著蔣國華︰「有事?」
「嗯。」
老人被氣笑了︰「那就說啊,楞著干嘛?」
「我這不是看您快贏了嗎,合計等您下完了棋再說。」蔣國華笑嘻嘻的說道。
「嘿!我就不信了,多大點事,還能讓我連棋都下不了?」老人一挑劍眉︰「趕緊說。」
對面的老者和女孩也饒有興趣的看著蔣國華,想听听到底是什麼事情。
蔣國華見顧長歌有要發飆的征兆,不敢再賣關子,開口說道︰「九叔給我打電話了。」
顧長歌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這個消息,好一會之後才試探著問道︰「哪個九叔?是鄧九那個老家伙?」
「有資格讓我喊聲九叔的人就這麼一個,顧老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真是這個老不死的!」顧長歌一巴掌拍在棋盤上面,把旗子震得 里啪啦一通亂跳,激動的站了起來「人呢?在哪?」
蔣國華苦笑,他就知道會這樣︰「九叔打電話過來,是因為小閑出事了。」
「小閑?晚唐的兒子吧?出什麼事了?」顧長歌的眉毛擰了起來。
「說是可能惹到了不干淨的東西,應該是挺嚴重,要不然九叔那個性子,怎麼可能主動給我打電話。」
顧長歌逐漸平靜了下來,如果不是當年那件事,這個電話鄧九應該打給自己才對,看樣子自己這個老伙計心里還是有怨念啊。
「提到我沒有?」顧長歌不死心的問。
「九叔和我說了兩句就掛了,估計是急著照顧小閑吧。」蔣國華婉轉的回答。
「行了,不用安慰我。」顧長歌擺了擺手︰「我還不了解他那個臭脾氣?」
想了想之後,顧長歌說道︰「既然他不想見我,那我還是不出面的好,你現在就出發,需要什麼人手自己調,配套設施一定要跟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晚唐的兒子出事!」
「明白!」蔣國華點頭,即使顧長歌不說,他也會全力以赴,想起那張略帶著幾分邪氣的面孔,蔣國華心里就萬分的內疚,如果不是自己這些人能力不足,又怎麼可能讓晚唐一個人深入險境。
蔣國華正準備出發,坐在石桌對面的老者開口了︰「等等。」
顧長歌微微一怔︰「老扁,我知道你和老鄧關系不錯,但你這身體……」
姓扁的老者輕輕笑了笑,緩緩轉動輪椅來到了顧長歌面前︰「我當年和晚唐的兒子也有一面之緣,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觀,雖然我不良與行,但我這孫女已經得了我七分真傳,正想著讓她出去歷練一下。」
顧長歌知道自己這位老友向來不喜夸張,既然他這樣說,那就肯定是對自己的孫女有足夠的信心,不由喜笑顏開︰「那正好,有巧巧出手,我們就放心了。」
由于這次主要是治病,蔣國華沒有帶太多戰斗人員,先乘坐飛機直抵近江,早已有兩台切諾基在等著他們,蔣國華等人上車,飛速馳離了機場。
第二天下午,蔣國華的車終于抵達了鄔家堡,他也沒給鄧老爺子打電話,有了電話號碼,以他的手段,可以輕易查到準確地址。
扁巧巧坐在副駕駛,好奇的觀看著四周,對她這種在京城長大的孩子來說,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新奇。
遠山如畫,綠樹如蔭,撲面而來的空氣夾雜著潮濕的泥土氣息,談不上好聞,卻無比的清新,唯一稍顯不足的,是目光所及處的房屋實在太破舊了,她甚至還看到幾間完全由稻草和泥土堆砌起來的房子,下了雨會不會垮掉啊?扁巧巧擔心的想著。
車停了,扁巧巧收起思緒,拿起手邊的醫藥箱跳下車,跟在蔣國華身後,後面的切諾基上下來四個身形彪悍的男子,警惕的掃視著四周,他們的任務是在蔣國華進去之後,不允許任何人接近這里。
蔣國華拍了拍薄鐵皮做的大門︰「九叔,我是國華!」
「進來吧。」門內傳出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
蔣國華心里一緊,推開大門,正看到鄧老爺子提著一桶水站在那里,連忙跑了過去︰「九叔,我來。」
鄧老爺子沒拒絕︰「醫生呢?」鄧老爺子雖然看到了扁巧巧,但潛意識里就不認為這個女孩和醫生有什麼關系。
扁巧巧臉紅了一下,從蔣國華身後走出來︰「鄧爺爺,我就是醫生。」
鄧老爺子皺眉,這小姑娘才多大?恐怕比小閑也大不了幾歲,這不是胡鬧麼?
蔣國華連忙解釋︰「這是扁老的孫女,扁巧巧,已經得了扁老七分真傳。」
鄧老爺子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這樣啊,好好好,巧巧是吧?快進來。」
扁一針的醫術,鄧老爺子是相當信任的,既然扁一針能讓她出來,就說明他對這個孫女的醫術很放心。
一邊帶著蔣國華和扁巧巧向房間里走,鄧老爺子一邊詢問︰「你爺爺的腿傷怎麼樣了?」
「這幾年都只能坐輪椅走路。」扁巧巧聲音有些低落,爺爺的腿已經不是針石所能醫治的了,醫術再高也無濟于事。
「醫者不自醫啊。」鄧老爺子嘆了口氣︰「不過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當年那種情況,你爺爺能活著回來就是撿條命了,不能奢求太多。」
扁巧巧抿了抿嘴︰「爺爺也是這樣說,他老人家的心態一直都很好。」
鄧老爺子點點頭,帶著兩人進了房間,示意蔣國華把桶里的水倒在鄧小閑身上。
一桶水倒下去,少年的身體上頓時蒸騰起了絲絲水汽,顯然溫度極高。
蔣國華的神情變得凝重,之前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嚴重,否則應該把基地里的大型器械也帶過來,那樣至少能夠保證鄧小閑不死,而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扁巧巧了。
可看著扁巧巧手里做工精致的小藥箱,蔣國華心里實在是沒有底氣。
扁巧巧卻是不慌不忙,仔細打量了一番,伸指一彈,一道紅線飛出,系在了鄧小閑的手腕上面,然後就合上了雙眼,默默感受著由紅線上傳來的細微律動。
鄧老爺子眼中綻放出一絲神采,竟然能用出一線天的診脈手法,也就是傳說中的懸絲診脈,看來果真是得了扁一針的真傳。
片刻之後,扁巧巧張開眼,面向蔣國華輕輕頷首,顯是有了一定的把握。
蔣國華心中大定︰「九叔,放心好了,有巧巧在,不會有事的。」
扁巧巧方才露的那一手給了鄧老爺子很大的信心,關切的看了猶自在昏睡的鄧小閑一眼,便隨著蔣國華退出了房間。
只是一夜之間,鄧老爺子便顯得蒼老了許多,蔣國華看著鄧老爺子兩鬢的蒼蒼白發,心中感慨萬千,一時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鄧老爺子卻是沒心情去考慮蔣國華的想法了,走出房間便直接坐在門外放著的一張長凳上面,後背靠著牆壁,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疲態盡顯。
蔣國華也略懂幾分醫術,見了鄧老爺子的樣子,忙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鄧老爺子的手腕上面。
這一把脈蔣國華才知道,鄧老爺子的身體狀況要比自己預計的嚴重許多,如果自己晚來一些,鄧老爺子怕不是要被活活累死!
「九叔,怎麼會搞成這樣?!」蔣國華的語氣中便多了些不滿,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怎麼還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鄧老爺子擺擺手,嗓音嘶啞的說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倒是小閑,要你們多費心了。」
「既然巧巧說了沒事,那就不會出問題。」蔣國華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鄧老爺子拎著水桶的那一幕,若有所思的問道︰「九叔,小閑那個樣子,持續多久了?」
「昨天從山上回來之後,就變成了這樣,老顧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鄧老爺子開始閉目養神,他是真的累了。
「什麼?從昨天一直到現在?!」蔣國華哪里還能听進去別的,腦子里一直盤旋的就是這一句,昨天從山上回來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這豈不是說,鄧老爺子一直挑水挑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