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一收拾就是兩天,寒玉被攔在小別院里,哪也去不了。
每每她要出去,院門口的小兵就會非常客氣地說,「姑娘,公子說,前院有病人,空氣不干淨,您還是呆在這里等他回來吧。」
公子說!公子說!
這番說辭,她都听了好幾遍!每次都恨得牙癢癢。
她想著就硬闖吧,小兵顧忌她身上有傷,肯定不敢踫她的。
誰知伺候她的小丫頭先一步跑上前來,「啪」一聲拉上門,笑嘻嘻的道,「姑娘,外面太吵了,我幫你把門拉上。」
外面吵?
她一陣無語,再去拉時,那門果然已經拴住了。
竟是將她關在這里!
好個臨淵!
知道她固執不可勸,于是用這種方法讓她養傷。
話又說回來,經過這兩天的休息,傷口大片的結痂已經很結實了,用手一模,也不會再有軟軟的不踏實的感覺,整個人都有安全感多了。
既然這樣,臨淵怎麼還不來?
正想著,門外傳來一個小兵的聲音,「公子!」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臨淵一邊推門進來,一邊道,「哎喲,怎麼還關上門了。」
寒玉一陣氣惱,站起來瞪著他。
臨淵也不惱,笑眯眯的走過來,小心的看了看她的傷口,點頭嘉許道,「恩,好得不錯,比我想的還好。」
她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怎麼就覺得透著股幸災樂禍的勁呢?
于是她叉起腰,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你騙我!」
臨淵眼也不抬,反而再次將她插在腰上的手拿下來,「說了讓你不要隨便用手,再說你這個模樣也不像。」
「不像?!」
臨淵暗自好笑,「哪天有幸遇到潑婦罵街。我一定帶你去看看。」
寒玉想了想,好像的確還差點什麼。
她只好將手放下來,瞪著他表示不滿。
臨淵自顧自的解釋道,「我沒有騙你。我的確是去準備了。」
「準備這麼久?」
「恩。我給患者配制了預防後期感染的藥方留下。」
「另外又配了一副藥,應該可以預防此病繼續傳染,如今已經送往京城。如果太醫院檢驗沒有大差錯的話,估計過兩天就會在整個中原免費發放。」
「恩,還有你這個‘割肉’的方法也已經遍傳四野,這幾天朝廷派了太醫到我這里觀摩,我給他們演示了一番,他們看得差不多了。」
「恩,這場疫情,應該能夠被壓下去了。」
寒玉听著這些情況。眼楮一點點的亮起來,早就把剛剛的生氣拋在腦後。
「臨淵,你真棒!」
臨淵已經不知第幾次听到這句話了,可還是覺得……很難為情。
他謙虛道,「辦法都是你想出來的。」
她不理他的謙虛。又接著贊揚道,「臨淵,你真是個好人。」
臨淵本就蕩漾的心神,這下子徹底亂了。
這個小丫頭夸人一套一套的來,而且多變又突然,讓他一點兒招架不了。
比如說上一秒還瞪著他將他歸為「騙子」,這一瞬又說他「是個好人」;那天還罵他「手藝差」。如今又說他「真棒」!
千變萬化!
可是不管怎麼無措,心里的那種狂喜卻是阻擋不了的。
他喜歡她夸她,喜歡她說他好。
盡管他從不是一個虛榮而膚淺的人,可在她面前,他就是這樣的簡單。
每每她夸他,他都會變得不能思考。
比如說。此刻。
寒玉歡快的向床邊走去,「臨淵,既然已經安排好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他下意識地提醒,「可是……」
「哎呀。臨淵,你又要騙我嗎?」
她像個刁蠻的小女孩,嘟著嘴瞪他。
「恩……好吧。」
臨淵去前院拿行李,直到到了自己屋子里,他也沒想起那句「可是」後面是什麼來。
被揪來套車的小廝覺得自家公子真是傻了。
這大傍晚的,天都要黑了,出門怎麼挑到這種時候?
駿馬飛飛,自然是無福消受了。
寒玉戀戀不舍的在馬廄外看了好幾眼,又屢次得到不會扔了這馬的保證,這才戀戀不舍的上了馬車。
一出城,天就黑了。
從鎮江到江都這條路上並沒有可以投宿的地方。
臨淵這才想起自己「可是」後面的話來,可顯然已經晚了。
好在路途並不遙遠,又是坐的馬車,被褥食物和烤爐準備的都十分充分,只好連夜趕路了。
第二天一早便到了江都。
天還早,城門緊閉,門口等了一堆進城賣菜的農夫。
看來江都果然如臨淵所說,恢復的不錯。
馬車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停下來。
幾個農夫轉身看了一眼,又接著繼續剛剛的話題。
臨淵將帶的干糧拿出來在火爐上熱,寒玉靜靜地坐在溫暖的被褥里听著外面的聲音。
「哎……現場可恐怖了,你想想看,把人的脖子這麼一割——」
那人說著往脖子上一比,周圍的人嚇得「呀」一聲低呼。
他很滿意這樣的效果,繼續得意地說道,「嘖嘖,你想想看,這割的可是脖子,那血像洪水一樣淌出來,這人還能活嗎?」
「是呀,」有人附和,「還能活嗎?」
有人催促,「你賣什麼乖子,說快點啊,後來怎麼樣?」
「對啊,對啊,後來怎麼樣?」
「後來啊,嘿嘿,」那人神秘的撫著下巴,「後來就要收錢了。」
「我可是要進城去講故事的,城里的人喜歡湊熱鬧,肯定能賺不少錢,可不能便宜了你們。」
「你這人怎麼這樣?」眾人被吊了胃口,紛紛表示不滿。
「嘿嘿。怎麼,沒見過?听說過說書的沒?我這回可是要去做說書先生!」
「切,就你那樣!」有人表示不屑。
「咦,怎麼。你還不信?就我這個故事,那可是獨一無二,真真切切的,我就憑這個故事,準能大賺一把!」
「嗤,」一人嗤笑一聲,「‘仙子降臨鎮江,妙手回春救活鎮江四千人’,這故事早就被傳得沸沸揚揚,也就你這樣沒見識的。還拿它說事!」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來了勁,「我這個故事不一樣,是我親眼所見!」
「切,你就騙人吧!你怎麼進得了鎮江?」
「我怎麼騙人了?我怎麼進不了鎮江了?」那人不樂意了。「昨日早晨鎮江缺了藥草,我幫著藥鋪進去送,正看到那仙子救人呢,嘖嘖……那場面,漂亮極了。」
人群又嚷嚷起來。
「快喝吧。」臨淵把一碗加了藥的粥遞過來。
寒玉這才回了神。
喝了兩口,就听得車外那人似乎得了什麼人的銀子,樂滋滋的講起來。
「嘖嘖。且說那滿脖子爛肉的人被仙子割了脖子,血水和膿水‘嘩啦’一聲噴了出來……」
眾人一驚。
寒玉也不由得停止了動作。
他又接著道,「血那個多呀,又黏又紅,到處都是!還噴了我一身。」
「哎喲喂!」有人低呼。
寒玉含著一口粥,有些咽不下去。
那人又接著道。「說來也怪,周圍的人都被血噴了一臉一身。偏偏那神仙一身白衣,站得最近,卻干淨無比,一點沒染上血!」
眾人嘖嘖稱奇。
先前嗤笑的人懷疑道。「可是干淨沒用啊,那人流了那麼多血,肯定得死。」
「是啊,那肯定得死,」有人附和,「還怎麼救人?」
「奇就奇在這里!」那人換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繪聲繪色道,「只見那神仙大手一揮!大喝一聲‘還我血來’!……」
寒玉原本听得很認真,听到這里,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這說書先生真真是見神仙了。
她笑眯眯地看著一旁靜靜喝粥的臨淵,「臨淵,你是這麼做的麼?」
臨淵裝傻,「我不知道他們說的那個人是誰。」
寒玉收斂了笑容,認真的道,「臨淵,我怎麼覺得這個人不像個神仙,像個妖怪?他這麼血腥,這麼殘忍——」
「臨淵,你武功這麼高強,不如我們回去為民除害?」
臨淵忍無可忍,放下手里的碗,斜睨著她,「先說說這個血腥的辦法是誰想出來的?!」
寒玉「噗」的笑了,臨淵忍不住也笑出聲來。
狹窄的馬車里,溫暖的氣氛猶如陽春三月。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原本被寒玉「敬若神明」的臨淵,竟然也會像個孩子一樣跟她斗氣貧嘴。
辰時一到,江都的城門開了。馬車慢慢隨著人潮駛進去。
寒玉坐在馬車里,掀開窗布一角,看著這擁擠的人群和城門。
小虎所說的那一切,就在她眼前鮮活起來。
她看到人群里混雜著痛苦的病人,這些人拼命的往里擠,想要將身後那個患病的城池擺月兌,早日得到新生。
守門的門衛一個個將他們扔回去,接著一個個地檢查,到她的父母的馬車了,門衛上前來要撩起車簾。一個黑衣男子將他攔住,順手遞給他很多錢,那人卻不知為何不為所動,非要去檢查。
二人動起手來。
門衛前來幫忙,爹娘的侍衛也全都上了,人群鬧騰起來,剛剛不能進去的人全都趁亂往里擠。
馬兒在推搡中邁開了腳步,孤的馬車載著兩個老人遠去……
她看到爹爹將潰爛的臉擠出車窗外,在擁擠的人群里,一遍遍艱難地囑咐……
「一定要幫我交給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