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沉下得有點早,不多時,天幕便漸漸染上深色,幾點疏星錯亂分布在天際。耳邊只有時不時響起的汽車行駛聲,再伴著若有若無的狗吠,東京的夜,竟是如此安靜。
「阿徹——」
從學校一路喊過來,夏實的嗓子已經變得干澀沙啞,每張一次口都覺得好像在吞咽萬千砂石。
「一青,慢慢找吧。」手冢轉身低頭看著夏實,「嗓子會受傷。」
怎麼找呢?
如果她和那個妖怪交換之前,的確可以看到阿徹,也可以擁抱他,觸踫他。但是自從用看到妖怪的能力換回了自己的聲音之後,就再也無法看見任何妖怪了。
再也不能被溫柔擁抱的那個孩子,只能用聲音來宣示自己的存在……阿徹他,其實一直很孤單吧?
「阿徹他听到聲音會出來的。」夏實堅定地看著手冢,「他不會亂跑的,一定是被其他妖……其他人抓去了。」說到這里,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卻又一直努力忍耐著不流淚。
被其他妖怪抓去,再或者是,已經被除妖人……
手冢看著她,夜色中少年的神情難以分明,夏實只听到那個清冷的聲音從自己的頭頂傳來:「走吧,繼續找。」
「阿徹——」
手冢提高聲音,與她呼喚著同樣的一個名字,少年低沉的音仿佛被春日的夜風燻染,難以言說的好听。
夏實猛然抬頭,看著那個身著制服的高瘦背影。暖色的路燈之下,他的影子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腳下,好像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踫到。
「手冢君……」
無聲地說出他的名字,心中某處仿若被一塊炙熱的熱碳擊中,熱熱的,那是快要讓人窒息的溫度。
腳步聲回響在街道間,風聲從巷口灌入,伴隨著一高一低的呼喚,夜色悄然加深。
遠處的建築好像融化在了黑色中,夏實茫然的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心中莫名浮起了難言的悲傷。
如果每個人都是一座城,那麼大家一生中會路過多少座城,會看到多少不同的風景,又會選擇哪座城停留下來呢?
「一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分頭找。」站在一個公園的入口,手冢的目光投向一條分叉路,看著更加寬闊的一條大路示意:「你走那條。」
「不要找了,手冢君。」夏實拉住他的襯衫衣角,「你找不到的。」
手冢低頭,等待著她的解釋。
「讓手冢君陪著我找了這麼久真的很抱歉,」夏實深深鞠躬,眼淚止不住地跌下。「因為我的懦弱,不敢說出真相而讓手冢君這樣辛苦……」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青?」
「無論如何,請手冢君回去吧!不要再幫我找阿徹了,手冢君……手冢君找不到他的!」
夜有些涼,手冢轉身,卻不是離開。
他走向其中一條路,「一起吧。」
沒有問任何問題,沒有覺得生氣或是覺得她莫名其妙,而是繼續走了下去選擇陪她做一件完全不知緣由的傻事。
發覺夏實並未跟上來,手冢停下腳步,背對著她淡淡道:「跟上來。」
愣了愣,夏實邁步小跑到了手冢的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向了公園的樹林中。
「阿徹……」夏實大聲喊著,聲音回蕩在樹林里,驚起一只早寢的飛鳥。
光線越來越暗,最後只能依靠手機的亮光前行,緊緊地跟隨著手冢的腳步,穿梭在林間。
「夏實——」
忽然有細細的聲音從樹上傳來,夏實猛然抬頭,慌忙地大聲回應:「阿徹!阿徹你是不是在上面?!」
手冢沒有說話,他面色疑惑地看著夏實在那里自言自語。他並沒有听到其他聲音,貓叫聲……根本就沒有。
「夏實……夏實我在這里。」阿徹的聲音很小,微弱得快要不能分辨,但是夏實還是很快從里面听不出了哭泣的聲音。
「阿徹不要哭,快下來,我帶你回家。」已經顧不上身邊有人了,也來不及想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和傻瓜一樣,所有的想法只有一個,阿徹……找到阿徹了!
「夏實,我被一個高級妖怪綁在樹枝上了……夏實我好餓我要吃青蛙!」
「你在哪里?我等會就給你捉青蛙!快告訴我你在哪里?」她甚至開始口不擇言,也失去了平時對阿徹的溫和,聲音大得近似于怒吼。
夏實的目光掃過一根又一根樹枝,看不到,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明明抓住了希望,又好像迷失在了途中。
「你的右上方有根草繩綁著的樹枝,夏實,我被綁在上面了。」
手冢心中很不平靜,他看著那個女孩的一舉一動,也听著她嘴里說出的那些奇怪的話,理智告訴他不要多想,但是面對著這樣的事……
她真的是妖怪嗎?
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朦朧月光下,他便看到那個瘦小的女生開始爬樹,但是不管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爬上去。手冢不由大驚,上前攔腰一抱把夏實拖了下來,沖擊力讓兩個人同時跌在了草叢之中,好在冬日的枯葉還在,兩個人都沒有受傷。
「一青!你到底在做什麼!」黑暗之中看不見手冢的表情,她卻依然听出了這個少年口中的嚴厲。
是啊,在做什麼呢?對于其他人來說,自己做的事一直都是和傻子一樣吧?可是,可是沒有辦法,在那些妖怪親切地與自己打招呼時沒有辦法保持沉默裝作沒听到,在他們呼喚著「夏實」之時會覺得開心,也會因為他們采的一束野花而開心好幾天。
因為,他們都是朋友啊!
「對不起,手冢君。」夏實深深吸了一口氣,「請幫幫我,我爬不上樹。」
「雖然很奇怪,但是……拜托你了,請幫幫我!阿徹就在那棵樹上,阿徹……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了。」
「求求你……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只是有很重要的事……」
「求求你……」
止不住的哭泣響在林間,她縮成小小的一團,融在了黑暗之中。
突然有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依然沉靜的聲音響在耳畔,好像是在一瞬間為她築起了一道安全的牆。
「你需要什麼東西?」
「請小心!」夏實努力踮起腳高舉手機用微弱的光照著手冢,他的白色襯衫已經在樹上蹭成了黑白相間的顏色,頭發也凌亂了,全然不復當日青學支柱男人的樣子。
敏捷地攀上了一根粗大的樹枝,依靠著月亮投入枝葉之間的光線看到了那根繩子。慢慢靠近,最後手腕用力把樹枝折斷握在手里。
被繩子系在樹枝上的阿徹驚恐地隨著手冢的動作而晃動,等到被交接到夏實手中時,他已經快嚇哭了。
「夏實……」努力扒著夏實的腿大哭,雖然這樣很沒有高級妖怪的氣勢,可是……管他呢!
「太感謝了,手冢君!」
夏實鄭重地道謝,跪在樹枝前面,用以前看來的解封印的手法在地上畫了一個陣法,于是……
剛從樹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的手冢就看到……
那根草繩,自己燃起來了。
「阿徹,對向手冢君道謝。」
夏實這樣說著,過了會兒還很滿意地說了句乖孩子……
可是從頭到尾,手冢什麼也沒听到,什麼也沒看到——除了剛才詭異的那一幕。
阿徹的肚子不停叫喚著,他干脆吊在夏實的腿上,有氣無力地喊肚子餓。
「肚子餓了嗎?」夏實很困擾地翻了翻包,什麼食物也沒有。
手冢默默地從包里掏出早上放進去的綠茶酥,默默地遞給了夏實,默默地看著她把綠茶酥放在半空中。
「……」他親眼看著綠茶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少,最後只有一點碎屑落到了地上。
手冢感覺自己今晚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