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歲月如過隙之駒,眨眼已過十年。
方月門,祠堂內。
雖是白日,但由于窗子緊閉著,祠堂內光線顯得有些昏暗,長明的香燭也忽明忽暗。
一個年過五十的男子,取了一根長香,在燭火上點燃,插到了祖師靈位前的香爐里。
男子身形佝僂,面色有些蒼老,神色也似乎極為疲憊,但這時卻一絲不苟的對著香爐前的數十個靈位低聲念叨著,飄忽的火光將他一半的身影籠罩,還有一半影在黑暗之中。
長香飄起淡淡的青煙,整個祠堂顯得莊嚴肅穆。
過了不久,男子終于轉過身,從祠堂中走了出來。
似乎在祠堂中待得有些久了,屋外的陽光照在臉上微微有些刺眼。
男子低嘆了一聲,心道︰「真的老了。」
此刻祠堂前方的石階下有個十五六歲左右的青衫少年,少年身形略微顯得有些清瘦,身上斜背著一把五尺長劍,腰間插著一根尺余長的黑色竹簫,正安靜的站在那里。
少年見男子從祠堂中走了出來,立刻上前行禮道︰「師傅。」
這男子正是方月門的門主蕭仲,只是蕭仲此時模樣于十年前相比要衰老了很多,渾然不似一般修道者駐顏有術。
蕭仲抬眼看向少年,眼神中露出一絲慈愛之色。片刻後,卻又輕嘆一口氣,有些復雜道︰「一轉眼又到了天居山正道大比之時了。」
蕭仲神色如常,可蕭雨生還是能感覺到師傅話語中的隱藏的羞怒、不忿與不甘。
天居山正道大比,每八年舉行一次,所有正道宗門無不以在正道大比上取得佳績為榮耀。
每個宗門都有四個名額,只要這四人修行年月低于一個甲子便可。所以每一次正道大比幾乎都是天下正道年輕一輩弟子匯聚的盛會。各個宗門幾乎都會盡遣宗門年輕一輩中的出色弟子,以求在正道大比之上取得好成績。
方月門傳承了數百年,是現今修真界傳承歷史最久的幾個門派之一,當然對這樣的大比重視也不例外。
數百年前,方月門也曾有過非常輝煌的時期。那時方月門為正大幾大巨宗之一,連續幾屆都取得過正道大比的前三甲。其後卻接連出現了一些變故,方月門險些便斷了香火,最後勉強挺過難關,支撐了下來。
待到了百年前,蕭仲的師尊陸真道人接手方月門時,方月門已經一蹶不振了,這百年來方月門更是日漸凋零。五十年前,陸真道人郁郁而終,又過十余年方月門僅剩的十幾個年輕一輩弟子,也盡數離開了。
只有蕭仲感念陸真道人撫養授業之恩,一個人苦撐下來。也因此不得不以方月門掌門的身份參加正道大比。
然而方月門所修的道符之術,注外力,不注己身,早被認為是末流小術。
與當今之世所盛行的修真煉道之法,修行進境緩慢之極,即便是蕭仲自己也只有道元境五層的境界,而蕭仲在道符一術上的修行並不什麼天賦,道符少有的妙用之處,蕭仲亦難以發揮。
蕭仲參加的四次正道大比,次次失意而回。而十六年前那一次尤為淒慘,第一輪便遇到道元境八層的對手。蕭仲雖然拼死苦戰,但終究道行差的太遠,第一輪便敗在了對手之下。
以一派掌門之尊,卻連第一輪都無法取勝,鋪天蓋地的議論、嘲諷接踵而至,正道傳承巨宗之名,實在是名存實亡。
方月門無疑因其成了天下笑柄,這樣的結果直比殺了蕭仲還要難以接受!
蕭仲心情沮喪到了極點,羞愧,無助,怨憤不一而足,回到方月門之後心消志沉,終日酗酒不停,直到那個雨夜,那個被人遺棄的嬰兒,又讓他心生了幾分希冀。
蕭仲收回了思緒,看著少年,囑咐道︰「雨生,此次天居山大比你獨自前去,切記不要逞強魯莽,若是不行認輸便是,莫要傷了自己。」
少年心有所感,鼻子一酸,恭敬答道︰「是,師傅。」
蕭仲見少年恭敬之中有幾分真情流露,心中歡喜。欣慰的笑了笑,片刻後,卻又不知為何涌上一絲愧色,道︰「我門中諸多高深道法皆已失傳,只留下這道符一術。若不是在我門中,以你的資質,進境遠不止如此的!好在你在道符一術上天賦也是極高,要不然師傅……」
「師傅,您?」蕭雨生的聲音打斷了蕭仲。
蕭仲沉默了片刻,忽然輕嘆一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不待蕭雨生再說話,擺了擺手,道︰「好了,去吧!」
少年愣了愣,眼眶一熱,重重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便起身向院子外面走去。
少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蕭仲的眼中,蕭仲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少年離開的方向,許久才收回目光,轉頭看向祠堂門口兩根半人合抱的圓木柱子,一如十六年前的那個雨夜。
柱子通體呈紅色,上面是一篇用丹砂寫就的符文。
符文雖寫就的龍飛鳳舞,蕭仲卻是清楚認得的。
「金木水火土,大道存千古。」
蕭仲皺眉看著符文喃喃低語了幾句,不久之後,終是神色一黯,長嘆一口氣,向祠堂中走去。
蕭仲的背影,佝僂而略顯渾濁,很快便消失在了連香燭的火光也照不到的陰影之中。
方月嶺山麓之下,少年轉頭看向漫山的翠色,碧海起伏,竹林蕭瑟,嘩嘩而鳴。
少年吸了口氣,為了一個月後的比試,他已經準備了不下數十年月了。
八歲那年,他跟著蕭仲參加天居山大比。
天居山的奇景和正道大比場面的壯觀一度讓他目眩神迷,讓他驚嘆和激動。
但蕭仲卻幾乎一言不發,臉色也難看之極,尤其是當有些人看似恭維的問候和寒暄時,更讓蕭仲臉色陰沉。
那時他雖然年紀尚小,卻還是輕而易舉地的感受到了那些問候和寒暄中,所包含的揶揄,輕視與不屑。
那一次蕭仲勝了一輪,在第二輪敗給了對手。
蕭雨生清楚的記得,當蕭仲在擂台之上倒下的那一刻,有多少似乎等待已久,終于爆發的哄笑,有多少看似關切實則是幸災樂禍的嘲諷。
蕭雨生站在擂台之下,卻似乎依然清晰的感覺到了無數個或鄙夷或不屑又甚至或是同情,或是可憐的目光向他看來。
那一刻,小小的心靈是不是在微微顫抖,又是什麼開始慢慢燃燒!
他雖然年幼懵懂,卻緊緊的握住了拳頭,緊緊的。
而祠堂中的那位男子也從三十虛歲模樣,到了如今這風燭殘年。
少年吸了一口氣,就算前路再如何艱險,他也不會後退,因為那祠堂中還有一位等待他榮歸的老人,他的心中還有那早已燃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