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帆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家境貧寒,小的時候父親外出打工,據說是在煤礦挖煤,結果出了事故死了,礦上賠了兩萬塊錢私了,然後他媽過了沒多久就和村里的一個男人私奔了,留下他和瘸腿的爺爺,他的爺爺一瘸一拐把他拉扯大,靠著一點微末的手藝活讓他讀書,他也爭氣,從小就是班里的尖子生,從來沉默寡言,下了課就回家幫爺爺用竹條編些東西去賣。
初中、高中乃至大學,都是靠著他的獎學金才艱難升上去的,這一步步走來,辛酸無比,原本想著大學畢業就去打工,卻沒有想到直接被老師推薦去考了和平大學,那個老師說得很直白︰「你考上了名校,我們學校里也是有獎勵的,而且和平大學的獎學金和助學金政策都很好,出來以後可以直接在醫院里工作,對你未來也是有好處的,你是個有天分的學生,應該走到更高的地方去。」
周一帆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周爺爺幫他下定了決心︰「要讀,一定要讀。」
這位倔強的老人多年來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要讓當初棄子而去的兒媳婦看看,她兒子多麼的有出息,當初她一走了之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周一帆過了初試,千里迢迢去和平大學面試,他在原來的學校出眾並不意味著在和平大學也出眾,可以說能夠來和平大學面試研究生的,無一不是個中翹楚,本科生里就不乏各省的狀元,何況是研究生呢,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還以為自己沒有希望了,誰知道錄取通知書就這麼寄到了他的學校。他收拾行囊,告別爺爺,準備坐火車去明珠市。
也是萬萬沒有料到會踫上這樣的凶悍事兒。那時,他正在火車站的角落里吃晚飯,晚班火車比較便宜,所以他坐的是深夜的班次,而火車站里什麼東西都死貴死貴的,他從家里帶了餅,就著一瓶冷掉的開水艱難地吞咽。
他一邊蹲在角落里啃餅,一邊卻被站在旁邊兩個人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他听得漫不經心的,心思還全在對未來的忐忑上,但是那些對話還是斷斷續續傳入了他的耳朵。
「這里不安全,我們快點離開!」
「不,這里人越多,越是對我們有利,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找到我們。」
「他們追來了嗎?」
「不可能!」
「其實我有點擔心。」
「做都做了,你難道害怕了?」
「沒有……不,其實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他們,他們再怎麼厲害也只是人,可是我听說……」
「噓——說那麼多干什麼,你別相信那些謠言,只有錢才是最真實的。」
這番對話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這兩個男人應該是在避開什麼人,並且做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會讓他們感到害怕,然而害怕的又不是那些會來追他們的人。
周一帆听到這里,不免有些奇怪,他抬起頭來看了那兩個男人一眼,已經是開春的天氣,但是天還是很冷,那兩個男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圍著圍巾,戴著帽子,根本看不清樣貌,原本是和車站里的很多人相似的,可是听到了那番話,周一帆卻覺得這兩個有些鬼鬼祟祟的。
他想到這里,飛快甩了甩頭,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安分守己的人,一點都沒有旺盛的好奇心,所以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之腦後了,之所以會在這里提起來,自然是因為他听見這兩個人的對話和後來發生的事情有關聯。
而那個時候,周一帆卻不知道,他只是咽了咽餅,準備站起來去廁所,火車上人擠人,上起廁所來會很麻煩,就是那個時候,他突然听見了一陣騷動,還有許多人夾在在一起的尖叫聲,他不明所以,就看見人群往四面八方涌動,頓時亂作一團,時不時有人踩到人,踢翻包裹,他的破背包里有著自己所有的家產,包括幾件舊衣服,二三十塊錢,還有爺爺給烙的餅以及小的時候父親打工給他捎回來的一只廉價的變形金剛,一想到此處,他也顧不得許多,撲身把背包摟在了懷里,正想著撤退,誰知道背脊上一痛。
他甚至來不及想一想是不是今日要命喪于此,眼前就一黑,頓時不省人事了。
原本周一帆這遭遇和顧朗是沒有什麼干系的,哪怕是做了他的學生,還未正式入學,本不相干,誰知周一帆家境貧寒,實在是連手機都沒有,他被人送進醫院以後,也就是在背包里發現了和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醫院的人才打電話到了和平大學,又被人轉到了顧朗那里。
以顧朗的性子,知道周一帆在醫院沒錢看病,連親人都沒有一個,怎麼會坐視不理呢?干脆就起程去昆明探望,卓菁菁和薛凝听了,便問能不能一起去,顧朗自然是願意多帶著她們見見世面的。
「行,你們倆收拾東西,下午就走。」
結果好巧不巧,在機場上正巧就踫見明薇下了飛機回來,剛剛下的飛機呢,就看見顧朗帶著兩個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她促狹心起,近他身後一拍,卻被他躲開了,幸好不曾還手便看見了是她︰「你怎麼在這兒?不是和那誰周游世界去了嗎?」
「喲,這事兒輪不到您老人家操心,不過看你左擁右抱,福氣真的好好啊。」明薇原本雀躍的心思就被他一句話打消了。
顧朗虎著臉︰「亂講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學生。」
「你好端端的帶著學生是要去哪兒風光快活?」明薇狐疑地打量著他,顧朗氣得要死,在她腮上狠狠擰了把︰「不準亂講話,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是和我傳出點什麼來,以後在學校就難做人了。」
明薇朝天一翻白眼,大為不屑,卻不再多講了,反問道︰「那你是要去哪兒,我才剛回來呢。」
顧朗便說了周一帆的事情,明薇十分驚訝,她道︰「那我也一起去,什麼時候的航班?」
「你現在去估計票都賣完了吧?」
正如他所猜測的,他們乘的航班一個小時後就要起飛,所有的票都告罄,除非有人退票,否則是上不去的。
卓菁菁和薛凝剛剛吃了飯回來,就看見明薇坐在顧朗身邊大發脾氣,她想了片刻,道︰「不如我不去了吧。」
顧朗正要笑,就听明薇呸了句︰「我就不信了我去不了,走,咱們自己去!」
這句話叫顧朗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你饒了我吧,你開我打死都不去,我還是乘這班飛機來得好。」
明薇鄙視他︰「你開,你開還不行麼,走走走,在這里等一個小時,黃花菜都涼了,時間就是金錢你懂不懂?」
顧朗扶額,半晌對兩個學生道︰「走罷,咱們登機。」
薛凝沒回過神來︰「不是還有一個小時才登機嗎?」她稀里糊涂地跟著顧朗和明薇走,他們去了貴賓接待室,明薇顯然是這里的常客,她有一架私人飛機就是停在這個停車場里令專人保養維護的。
那一架飛機自然也是明氏集團出品,被她命名為「雄鷹號」,在世界私人飛機排行榜里可以位列前十。
不過雖然有私人飛機,但是明薇平日里比較喜歡坐尋常的航班,因為可以隨時遇見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她喜歡那種意外性,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出動這架「雄鷹號」。
而且這架飛機……沒有專用的駕駛員,機場的接待人員恭敬道︰「已經安排妥當,飛機可在十分鐘後起飛。」
她臨時插隊就意味著肯定有一班飛機要延誤起飛時間,這可以說是特權階級的可惡之處了,其余不知情的民眾只能在等候廳里破口大罵機場人員,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到時候已經翱翔在天際了,哪里會管他們放屁呢。
但是明薇現在還是有遺憾之處的︰「真的不讓我開嗎?」
「我真的不想找死!」顧朗搶先她一步進了駕駛艙,明薇只能滿懷遺憾地坐到後面去了。
而卓菁菁和薛凝早就驚呆了,她們看明薇的眼神都變了,活像是在看什麼珍稀動物,好像她渾身上下就貼了一個標簽︰土豪。
明薇嘴角一抽︰「你們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薛凝吞了吞口水,問︰「這飛機很貴吧?」
真正有錢的人是不屑于去炫耀財富的,明薇想了想,實話實說︰「其實現在飛機也不算貴,上百萬就可以買了。」
她們倆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出身,但是也不算是沒有見過世面,一听上百萬,也就不至于太過驚訝了,差不多和豪車一個價位,只不過飛機少見而已,然而明薇話是這麼說,她這架飛機可是死貴死貴的,這性能賣到外頭去妥妥的上億。
明薇對于顧朗的兩個學生雖說調笑過,但是並沒有什麼炫耀的意思,以她的身份地位,低調才是本色,所以她很大方地說︰「不要想太多,我們是同學麼,酒櫃里有酒,冰箱里有飲料,你們自己拿來喝,不要客氣。」
她們還是不動,明薇眨了眨眼,直接從冰箱里取了兩瓶汽水給她們,又翻出一盒冰淇淋和巧克力,雖然決定使用這架飛機不過短短半個小時,但是里面的東西卻已經被專人準備好,因有盡有,她剝開一顆巧克力丟進嘴里︰「你們小時候玩過一種可以給女圭女圭打扮的玩具嗎?」
「芭比女圭女圭?」
「嗯,我小時候曾經在櫥窗里見過一次。」明薇剝開另一粒酒心巧克力,走到駕駛座上塞到顧朗嘴里,還問他,「好吃嗎?」
「太甜了。」他駕駛著飛機,穩穩當當的,不像明薇開起來簡直是對心髒的挑戰。
她哼了聲,一**坐在沙發里,腿架在了沙發的扶手上,姿勢一點都沒有大家小姐應有的優雅︰「當時我就想,哎,那個女圭女圭怎麼可以那麼漂亮呢,戴著王冠,穿著白色的公主裙,太漂亮了,我做夢都想買一個。」
卓菁菁和薛凝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她頑劣地笑了笑︰「當時我們家還很窮,窮到我一個禮拜都不能吃上一頓肉,所以一直有人說我是暴發戶啊,我骨子里還是那個在山村里的小村姑,顧朗老說我能十年如一日保持我這做派,實在也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顧朗想了片刻,笑了,「我其實挺佩服你的。」想當初她剛剛被接到大城市里來,身上還殘留著小山村印下的痕跡,烙在骨子里了,很難改,曾經交往過的同齡的女孩們都嘲笑她,說她坐沒坐相,站沒有站像,上了牛排根本不知道怎麼用刀叉,暴發戶就是暴發戶。
當時她是怎麼處理的呢……明薇淡定地讓廚師烙了個餅,然後把牛排往里頭一塞,變成肉夾饃給吃掉了,最惡劣的是,以後但凡是客人來明家吃飯,牛排都沒有刀叉,而是上了筷子和餅。
她從小就很霸氣,也從小就很特別,因為不是每一個女孩到她這樣的境界的時候,會選擇反抗而不是融入那個團體的,她沒有刻意改變過自己,也從來沒有為了別人的眼光而委屈過自己。
這一點,哪怕是顧朗都覺得,他做不到。
「因為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明薇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觀點,「打個比方,如果我沒有錢,我吃東西粗魯,人家誰說我沒教養,上不得台面,但是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錢,大家就會夸我性格直爽不拘小節,你們說有道理嗎?」
卓菁菁不得不承認︰「有道理。」
「但是我還是我,我還是這麼吃飯,根本沒有任何變化。」明薇對她的捧場非常高興,「所以,當別人嘲笑你不懂得游戲規則的時候,不要緊,你只要成為制定游戲規則的人就行了,賺錢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如果賺了錢反而更不開心,為什麼還要賺更多的錢呢。」
「我跑題了。」她抒發完感慨又道,「但是對我來說,我寧願用這一架飛機去換小時候的一個女圭女圭,對我來說,那個時候如果能得到而產生的快樂,肯定比現在多得多,人越是長大,越不容易快樂,而一個人快不快樂,和有沒有錢沒有什麼關系,甚至,越有錢越不快樂。」
薛凝加入了討論︰「我不這樣認為,我是很物質的人,錢可以為我帶來很多的快樂,我想要買的衣服和鞋包,我可以買房買車,對我來說,那是錢可以達到的快樂。」
「對啊,」明薇點頭表示同意,「所以你容易得到快樂,因為錢可以使得你得到快樂,但是我不能,我買再多的衣服,開再名貴的車,我都沒有你那麼快樂,有的時候哪怕一擲千金都不能夠讓我覺得痛快了,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使得我快樂,可是世界上能使我快樂的事情,比使得你們快樂的事情少得多,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比我幸福。」
乍一听也十分有道理,卓菁菁和薛凝頭一次認識她,快要被她的理論繞暈了。
顧朗反倒是笑道︰「听她道理那麼多,你讓她現在一窮二白的,恐怕哭都要哭死。」
「那不一樣,得到了再失去,當然是痛苦的,如果我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生活,那麼也就無所謂傷心了,可是我得到過又失去,這就難以忍受了。」明薇感慨著,絲毫不知道這一條理論也完美地印證在了她和顧朗的身上,青梅竹馬二十年,兩個人早已把對方的存在當做理所當然,根本想不到別的地方去。
所以說,有的時候,危機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