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依舊思忖著歌未央的話。
「其實你想知道誰殺害了冷家一族非常簡單。」
「少主,你是心太急了,其實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等就可以了。」
「武林大會之上,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誠然,自己太過急迫,才會不管不顧直闖江寧。更多的應該是自己一心以為冷家滅門一事確為祈正天所為,一邊想為多年摯友冷秋涼報仇,另一面也暗揣私心,只要自己尋到了祈正天殺害冷家的證據,便可害其一夜之間身敗名裂,如同那時祈正天強加于自己父親頭上的罪名。
可是,如果的確不是祈正天做的,那麼該怎麼辦?
武林大會為什麼一切就能得以真相大白?
歌未央又到底為何不顧自身安慰訴于自己這些話語?
郁寰細想起回憶里的歌未央,或者說是當年秦淮岸邊清高素雅的知嫣坊名伶曲無已。那個美艷月兌俗明明置身煙花柳巷卻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柔弱女子,憑什麼一舉就成了襄州尋歡作樂第一地的仙華樓花魁,又憑什麼被祈凌尋了去還毫無忌憚地說了這番言語。
郁寰是好生奇怪的,可想想也不覺著奇怪了。還有什麼比兩個月前的自己,看著一直自以為忠心耿耿的祈正天親手害死父親要奇怪,又有什麼比郎騎竹馬來的孩提玩伴祈凌將自己傷害得遍體鱗傷要奇怪,或者又有什麼比自己竟自身難保還一心掛念著岑惹塵要奇怪呢?
郁寰都想嘲笑現在的自己,像只被砍掉了綠頭的蒼蠅,根本不具備了簡單思考的能力。
從在洛陽開始,一馬平川奔赴宣州,繼而自投羅網勇闖江寧,明知是龍潭虎穴,竟然還滿心天真,倒真像是比那錦衣玉食的小郡主還要不識人心險惡了。
如今要怪個誰,橫豎不過自己把自己害成這樣罷了。
還害了岑惹塵。
正是心心念念著,門外廝殺之聲傳來。
郁寰一驚,匆匆忙起身跑到牆邊貼著听外面的動靜。
岑惹塵麼?
太好了,他沒出事。
那就是郁寰一剎那所能思考的所有東西,繼而緩過了神,總覺著事有蹊蹺,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很快,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門外的人像是在一味的模索著,想必是未嘗尋獲開門的方式。
郁寰心中暗自急著,叫也似的拍著牆問道︰「岑惹塵?是你麼?!」
門外的人像是听到了這聲音,回應道︰「郁寰,你在哪?!」
祈凌把自己帶來時的確是動了什麼機關,郁寰細細回想著,那會兒祈凌挾持著自己,入了這個房間,然後,然後就,想到這猛然間靈光一現,高聲叫著︰「轉香案上的香爐,向右轉!向右轉門就能開!」
岑惹塵听聞急急奔向桌案,果不其然上面一個香爐看似遮掩甚好,卻能明顯瞧見本該有香灰印記的爐身很是干淨,該是有什麼人剛擦拭過或觸踫過。
岑惹塵也沒多想,上前就欲要轉動。
柳西辭卻突然覺察出什麼,從在屋內就有這種感覺,像是有人盯著好不自在,雖是方才放倒了幾個看門的弟子,那種壓迫感卻依舊沒有湮滅。柳西辭一回頭,短促呼了聲︰「等等!」
這番察覺終是慢了幾分,岑惹塵那邊早已下了手,隨著轉動的一聲響,面前一道鐵柵欄直直而下,二人來不及月兌身便已然被困于柵欄之內。
岑惹塵這才知中了計,暗恨自己魯莽。
郁寰听著屋外的動靜也知道發生了事情,拍著牆急道︰「怎麼了?」
岑惹塵還是念著對方情緒,安慰道︰「我二人無恙,你不用擔心。」
這邊話音還沒落,門外祈凌便走了進來,好不得意地望著如同困獸的昆侖派二人。
柳西辭依舊鎮靜自若︰「在下不知祈公子如此是何意呀?」
祈凌傲慢地笑著︰「這話該我問二位吧,我爹好心允二位深夜留宿于此,你二人為何夜闖習武堂,還傷了我這麼多弟兄呀?」
「你一直派人跟著我們是吧?」岑惹塵毫不客氣地質問著,其實自己早該察覺,實在是一心牽系郁寰安慰才一時大意,懊惱也無用,這麼想來事情便也通暢了起來,「你听到我和我師弟商量尋找郁寰的法子,于是將計就計,安排你的屬下被我們綁走,然後引我們來習武堂。」
「不錯。」祈凌更是笑意頗深,「我把郁寰帶到這里的時候,故意讓她看清我轉動了香爐,好請你二位入甕。現在的香爐並不是那是她看到的那個,而是啟動這個陷阱的開關。」頓了頓復言,「我知道你們二人並不好騙,不過當一個人被憤怒和急躁沖昏腦子的時候,可就思考不了這麼多了。」
郁寰在密室里將這些話盡收于耳,不禁高聲罵道︰「祈凌!你卑鄙!」
祈凌不怒反笑︰「沒錯,我是卑鄙。」然後聲調也揚了幾分,生怕後面的話有人听不清楚,「郁寰,你現在看到了,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這里,我數三聲,三聲之後你再不說上邪劍譜的下落,這兩個人就要橫尸于此了。」說罷一揮手,一排拿著弓箭的人立刻出現在門外蓄勢待發靜候著。
「慢著。」柳西辭這種時候的彬彬有禮讓岑惹塵第一次打心底里敬佩和喟嘆,「祈公子,我二人到底師從昆侖,雖然在此無禮了,不過也不至于要勞公子親自誅殺我們,祈公子難道真一點也不給昆侖派面子?」
祈凌不屑地撇撇嘴︰「昆侖派的面子自然是要給的,不過只要郁寰不說,應該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是歸一宮殺害了昆侖派的二位吧。」
柳西辭還是輕聲細語地說著道理︰「祈公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歸一宮向來不是以邪門歪道自居的大奸大惡之徒,怎麼能做出如此違背武林道義的事情?」
「三。」祈凌不置可否,豎起手指大聲倒數著,「二。」頓了頓故作漫不經心對身後人道,「你們準備好放箭吧。」
郁寰覺著他數的那幾下漫長得像是花開花落了數十遍。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岑惹塵牽扯進來?
她想起秦淮河畔最後那一次相視而笑莫逆于心,為何如今生生被拉扯成生離死別,都是自己,明明只是自身的情仇恩怨,何苦惹了他人,白白損了本該屬于岑惹塵的一世和順。
郁寰越是懊惱也越是仇恨,恨祈正天更恨無能為力的自己。
幾近崩潰地跌坐在地上,喚道︰「不要,不要傷害他們。」
祈凌饒有趣味道︰「你決定說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原本固守的活命資本如今都放了下,自己的確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好,郁寰像是喃喃自語般念叨著,「別傷害他。你殺了我吧,我不知道上邪劍譜在哪,祈正天不是一直想殺了我麼,我對你們沒有利用價值,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他這個宮主位置就可以坐安穩了。祈凌,你別為難無關的人。」
「一!」祈凌像是再听不下去,狠狠下了最後通牒。
岑惹塵此時倒甚是淡定,也不多說什麼,只冷冷瞅著那一排將要射來的箭。
一牆之隔的後面像是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不要!」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