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明晰了個大概︰「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我怕我熬不過這一次。」岑惹塵一副無所謂地態度,悠然靠在馬車邊上,挑了挑眉,「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幫我保存好它,倘使今後陰差陽錯什麼機緣之下遇見當年那個救我一命的女子,就告訴她。」抬頭,蒼穹一如既往地空靈寂寥,「未忘青山花做媒,瓊瑤藏袖天不美。」
秋風不度離人恨,別去萬里任君行。莫忘青山花深處,瓊瑤寄情盼歸音。
岑惹塵所言的一字一句都恍似飄絮拂于耳畔,他心底似乎還是有自己擠不進的領域。
郁寰有幾分落寞,也有些許慍惱,卻還是合上手心,漠然道︰「好啊。」
這番似是生離死別的托付竟還只是相關他人之事,自己倒是實實在在多余了起來。郁寰自嘲地勉強揚了揚唇,岑惹塵的這番心思是猜不出個明了了。
只是洛陽星稀,江南向晚,這一世的這一遭,要如何割舍這份無頭無尾的千愁萬緒。
正是獨自失落著,岑惹塵支著馬車的邊框湊近了對方一分︰「還有個事,你也得幫我。」
郁寰沒什麼心思,又不想顯示出自己多少在意他掛心他,淡淡吐出兩字︰「你說。」
「我要是死了,就沒人照顧郁寰了。」面對面之下一手搭上對方的肩,「你可以保證不讓她受到傷害麼?」
那一刻,來自肩頭源源不絕的安心與寬慰擊向肺腑,似是要侵佔滿心的牽腸掛肚。
郁寰不敢相信地抬起頭直視著面前堅定的眸子︰「不可以。」鼻子酸了酸,淡然道,「岑惹塵你別把這麼麻煩的事情丟給我,我做不到。」
路邊的桃花趁著徐風驕矜地舞動了一下,粉面白蕊,似是嬌蝶畫上飛。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遍野的鳳凰木果決地侵佔了二人視線,綠似松針蒼勁,紅若杜鵑啼血。
早在方才,郁寰不忍讓岑惹塵一路勞苦,便安頓在了一處幽靜安適之地先讓他歇下,自己則是孤身前往鳳凰谷。
此處隨深入月復地,卻比巍巍蒼山更是險奇三分,其中錯綜復雜,重重似畫,非要將來人如困獸般囚于此間。
郁寰深吸了口氣,不敢有半分的懈怠,按劍的手更是一刻也不敢松開。
忽然,疊疊茂林之間跳出兩名女子,身著一襲胡服,發絲高盤成反綰髻,瞧去清秀干練,手中執彎刀,眉眼有寒光,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到底自己才是來著。
郁寰警戒好的十二分心又提了起,卻依舊未讓寒劍出鞘。
其中一女子彎刀舉起,好不友善地大聲喝道︰「來者何人,為何私闖鳳凰谷?」
郁寰秀眉微蹙,客氣卻不失肅色答道︰「在下一位朋友身患奇疾,在下特此前來恭請李醫師為其診治,不知可否得見李醫師一面?」
「放肆!」另一個女子也是毫不留情面,「先皇親自頒旨,任何人不得擾鳳凰谷清靜。何況我們仙醫從不與外人診治,你若再硬要糾纏,我兩必讓你有去無回!」
郁寰一直以為岑惹塵說話是最不討喜的了,卻不想這二人所言更是難听。
拱了拱手,忍著脾氣繼續好言道︰「二位姑娘,在下遠道前來,無論如何還請先通報李醫師一聲,再做打算如何?」
「你怎這般死纏不休!」那女子揚了揚彎刀,一陣寒光似明珠傾瀉,「都告訴你了,仙醫是絕不會為你們整治的,你闖入鳳凰谷已犯了谷中大忌,再不離去我等當真不客氣了!」
「廢話真多。」郁寰再是裝不下去,小聲咕噥了一句,提劍出鞘,手腕輕盈一翻,便直直對準了這二人。面上盡是肅殺之色,冷冷道,「此趟我是非要見到李醫師不可得,二位既然阻攔,唯有多多得罪了。」
那二人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听聞這話相視一點頭,腳下發力,彎刀劃破氣息,全然不留情面向郁寰襲去。
郁寰腰身一軟,向後臥倒半個身子,避開這一擊,然後起身穩住,手中長劍連轉幾個圈,一縷縷寒光流轉而過,也讓那二人不住躲閃。
這二人武藝都是些腿腳上的東西,郁寰雖不敢輕敵,卻也模出了個大概,到底二人忠心護主而已,郁寰沒個傷著這兩者的意思。于是也不內力盡散,只是刀劍上你來我往而已。
其中一名女子自知處于劣勢,手上彎刀一撇,側向對方腰際襲去。郁寰未想兩面受敵,暗叫不好,長劍扭轉,抵上那柄彎刀,然後腳背上台,正擊中女子手腕,女子一個吃痛,彎刀滑落地面,只留一個沉悶的尾音。
郁寰眼見就要擊退二人,另一個女子出手也變得更加狠戾,一刀從上而下直直劈刺而來。郁寰附身躲過,堪堪此事,一個約莫**歲,雙髻垂髫的小女孩闖入幾人爭斗之中。聲如銀鈴清脆,有幾分似璨郡主天真水靈,糯糯地開了口。
「二位姐姐做什麼呢?」
郁寰一下閃過,那邊刀劍無眼,根本停不住,這一刀恰恰剜向了這個小姑娘。郁寰大驚,急急攬小女孩入懷,自己躲閃不及,拿劍的手臂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那女子這是卻扔下彎刀,拱手惶然道︰「屬下不知少主在此,險些誤傷了少主,還請少主降罪。」
小女孩大方地笑了笑︰「二位姐姐說什麼呢,什麼降不降罪的,我這不是沒事麼。」然後轉向郁寰,瞪大了眼楮看了好幾遍,「這位哥哥好生俊俏,從未在谷中見過,莫不是屬意了仁心姐姐,前來相會?不過郎才女貌倒是真真般配。」
郁寰這才想起自己的男兒裝扮,難怪她會喚自己哥哥,不過細細听來,她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李仁心是個妙齡芳華的傾世女子,便試探著問道︰「李仁心是個姑娘?」
那名被踢落彎刀的女子大聲喝道︰「放肆,仙醫名諱是容你直呼的麼?」
「對呀,仁心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小女孩笑著眨巴眨巴眼,「難道哥哥不是來找仁心姐姐的?」
「不。」郁寰見此契機倒是不錯,「正是,不知小妹妹可否幫我引見。」
小女孩笑著爬起身︰「好啊,那麼多來找仁心姐姐的人,哥哥是最俊俏的一個。」
「不可啊少主。」那邊的女子忙忙插道,「此人居心叵測,少主切不可引狼入室。」
「不會的。」小女孩天真地咧了咧嘴,「這位哥哥方才還救了我,不像是壞人,何況有兩個姐姐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鳳凰谷地形復雜曲折,即使深入其中依舊九曲回腸,郁寰不知隨哪個小女孩走了多久,才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前方庭院深深,坐落于一片遮天蔽日的鳳凰木之中,丹碧相間,煞是好看。再瞧去那回廊,不像年歲太久的樣子,陳設間確有一絲隋朝遺風的意味。
「我叫蒼雪,我爹是這兒的谷主。」小女孩一路扯著郁寰的衣角,怕是她丟了一般小心引著路,方才使彎刀的兩個女子形影不離地尾隨其後,生怕郁寰動了什麼傷人的念想。
郁寰笑著點點頭︰「我姓郁,你可以叫我」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好容易改過口,「叫我郁哥哥。」
「這姓我倒是從未听爹爹說過。」小女孩天真地揉了揉一雙明淨的眸子,實在是有幾分像天真爛漫的小郡主,「郁哥哥可是從谷外而來麼?」
郁寰愣了愣,望向她嬌女敕欲滴的小臉蛋︰「是啊,我從江南來。」
「江南?」小女孩眸間突然閃出一絲神往的光華,「可是那三月煙雨朦朧詩,花開花落總柔情的江南?」
郁寰笑笑,細想一番道︰「這詩我可從沒听過。」
「是仁心姐姐作的。」小女孩提起那個妙手仙醫李仁心滿是欽慕與歡喜之色,「仁心姐姐說她舊時為了尋人走了大半邊天下,最是江南溫如水。」
「的確是好地方不錯。」郁寰想起潤州的煙花照明天,江寧的秦淮人難眠,想起生了自己育了自己的水鄉之地,如今卻生生背井離鄉,如何才能不做悲苦呢。
那小姑娘瞅了瞅郁寰臉上一閃而過的悵然,甜甜道︰「那郁哥哥為什麼要離開江南,來鳳凰谷呢?」
「我一個朋友病了。」郁寰深吸一口氣,「我想找李姑娘救他一命。」
小女孩反倒失望了起來,緊緊抓著她衣袂的小手也松了開︰「原來你不是喜歡仁心姐姐啊。」
郁寰听得好笑,這個李仁心到底是多麼丑陋不堪的恨嫁老婆婆,,連這個小女孩都這般想將她送出門去。
小女孩像是看出了郁寰的揣測,憤憤道︰「哥哥你可不要以為沒有人來向仁心姐姐提親,只是我都不喜歡他們。」
郁寰起了點興致,隨著她停下腳步︰「為何?」
「他們都是奔了仁心姐姐美貌而來!」小女孩撅起小嘴,好生憤憤不平,「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配仁心姐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郁寰假裝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你那仁心姐姐莫不是美貌如花傾國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