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名一個寰字。」
世間上怎樣的生離死別大恨滔天能讓一個人放棄自己的相連骨肉呢。
二十年前的上官庭蘭也絕然不知。
一場風華落盡的隔花相望,一局情深不壽的生死難解。
當年我青絲仍搖搖欲墜,你風姿亦卓絕不羈,江湖謀面幾度,就已然注定刀光劍影之下的諸事蒼茫。
現在讓我回想,都仍舊滿目年輕疏狂的殘陽落盡。
本是俗氣到不行閨閣小姐與江湖才俊的一場相知罷了,怎麼到最後卻如此不堪拾掇。
我跪在佛前從花開祈禱到花落,眼見洛陽牡丹引來游人去了又還,歸來復又去,也只求你得父女平安,舊時武林英杰安好如昨,遺落孤女亭亭玉立。
郁寰,娘親這麼多年,不過每日每夜于佛前禱念一句你安罷了。
離了齊雲塔已是午後的事兒,晨鐘暮鼓的山野寺院里到了香火最旺的時候。
郁寰越是思量越是想不明那位久日吃齋念佛的王妃今日情態所為何意。
小郡主許是揣度出對方的疑惑,不待她發問便先道︰「我也不知娘親今日何以如此,對姐姐多問了幾句,姐姐切不要見怪。」
郁寰客氣地笑笑,暫緩下思緒︰「不會。」
「不過我就說我娘會喜歡郁姐姐吧。」小郡主旋即又笑了開,兩只小酒窩卡在粉撲撲的臉蛋上,「我娘平日里都是不見人也不喜說話的,今日竟噓寒問暖與姐姐相聊甚歡,我都妒忌得很呢。」
「是麼?」郁寰沒什麼興致地答應了一句,然後驀地想起什麼似的,笑得悅然,「郡主,我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小郡主茫然地瞪大了眼︰「吃什麼?」
「糖葫蘆。」
齊雲塔離鬧市還是有那麼一段的,只是這一路也人潮擁塞熱鬧紛繁。原是前去上香念佛的不在少數,且細細一算今兒個正是十五的好日子,有這麼多人齊聚寺院便是情理之中了。
回程的這兩個一人一根糖葫蘆吃得好不歡喜。
小郡主左右都添了兩下,然後滿意地嘖嘖嘴,露出一個愜意而澄澈的笑容。
郁寰早在來時就被饞得不行,如今已然迫不及待連著含進嘴里好幾顆果子,玉肌妍質的粉腮被大大撐起。
「姐姐待璨兒真好。」小郡主拉下臉嬌嗔道,「柳大哥這一路都沒給我買過。」
郁寰聞言笑出了聲︰「你那柳大哥不解這番風情,你須得說與他你想要吃,他才會知曉要給你買。」
「那豈不是無趣?」
郁寰故作無奈地聳聳肩︰「男人本就無趣啊。」
正是兩家姑娘相互調侃著,驀地身後傳來一陣男子聲音︰「幾日不見,少主都閱人無數到知曉男子本性了。」盡是戲謔與愚弄的意味。
郁寰不曾回首就听得心驚膽寒。
少主,真是好讓人無所適從的稱呼。
擄回歸一宮的那通折磨歷歷在目,郁寰不用想也知曉老狐狸父子不會善罷甘休。
只是本以為至少能相安無事到武林大會那麼會,不想就這短短五日都等不起。
不過思慮起來也好生奇怪,來往白馬寺這一遭是如何就被祈凌探知,還在此處堵了個正著,莫不是被人漏了行蹤,抑或老狐狸父子當真神通廣大到無孔不入麼?
「你先走。」郁寰並不轉身,來不及多想,只對郡主一聲低語。這一番原意是為了游歷洛陽盛景,自是不會配上劍白白煞了心情,卻不想但凡自己防備弱了下,必定不會被詰難放過。
小郡主也嚇得不敢回首,只巴巴兒望著郁寰,有幾分驚惶道︰「姐姐這是什麼人?」
「別管,你快走。」
二人身後的祈凌卻沒了等下去的心思︰「怎麼?少主連瞧我一眼都不願了麼?」
「祈凌。」郁寰只是躲閃不過的,卻依舊不回過身子,「我們之間的事和她是無關得,且她是朝廷的人,你招惹不起。」
「無妨。」祈凌答得倒是爽快,「你大可讓她先行離去,不過。」狠戾之意直直逼上,「你倒是該好生想想,她手無縛雞之力,孓然一身和在你身邊,到底哪般更安全些。」
這群畜生,果然連她身邊的人都不肯放過。
甚至都可無視其郡主身份,老狐狸父子如今也當真是愈發猖獗疏狂了。
郁寰拉住璨郡主的手,然後牽至身前,低語道︰「你別怕,就站在這,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管我。一會有機會就趕緊跑,到人多的地方,告訴他們你是瑯琊王的妹妹,說是賞賜黃金百兩,讓他們護送你回瑯琊王府。」
小郡主眨巴眨巴大眼楮,好生不忍听完這番話︰「姐姐,那你呢?」
「我沒事。」
「少主的事交代完了吧?」
郁寰感覺到祈凌的腳步正一寸寸逼近,不過也幸于聞聲該是孤身前來,這一人對一人,雖不說勝券在握但至少不用那般誠惶誠恐。
「你到底想如何?」郁寰愀然轉過身,語氣冷絕。
祈凌的腳步頓了下,二人間相距不過五丈︰「你想如何我不讓你如何便是了。」
好無趣的回答,郁寰在心里惡狠狠地「呸」了一聲︰「我現在想你好好活著,你是不是就能立刻死在我面前還死狀淒慘死無葬身了?」
就是說不出什麼好听的話,祈凌早習慣了她這般習性,並不多口舌之爭︰「告訴我上邪劍譜的下落。」
郁寰沒好氣翻了翻眼,這麼久了對方仍是不肯死心︰「今兒個已是十五了,五天後便是武林大會,就算我給了你又能作何?你那老狐狸的爹就能一夜之間練成神功,然後就武功蓋世稱霸武林了?」罷了不屑地甩甩手,「算了吧,你那爹幼稚就罷了,你說你也這麼大的人了,跟著瞎湊什麼熱鬧?」
「今時不比當日了,該是沒人能救得了你。」祈凌狂放地彎起唇角,「你若再不肯說來,待落入我手中,恐怕就再也見不著這麼好的日頭了。」
日頭好是沒錯,只是這番話未免說得比自己還不中听些。「祈公子所言極是。」郁寰佯裝鎮定若有所悟般點點頭,「不只是時日不同,地兒也不同,這兒可不是讓您呼風喚雨的江寧。這太歲頭上動土,恐怕不太好吧。」
「是。」祈凌笑得胸有成竹,「不知少主听聞過洛陽的昭門麼?」
老狐狸果然和這武林第一邪教攪和到了一起,郁寰覺著現在罵多少聲「呸」都不足以填補不了心里的怫然與憤慨。
深鎖的雙眉早現出了自己內心的波濤涌動,郁寰知曉現在的自己已不能淡然如初了。父親的半生基業被老狐狸一手摧毀,甚至連性命都賠了上,若是恨一個人就能了結了他,那現在自己的怒火滔天恐怕早已將祈正天剜得千瘡百孔。
郁寰悻然咬下剩下的兩顆山楂,嘴巴規矩地咀嚼著,然後狠狠將手中的竹簽指向對方,只不過沒了那日指那毒毛旋花的戲謔與興致。那是一種真正的憤怨,如同對一個擢發難數的惡人油然而生的痛恨與絕決。
「敗類!」
這倒不像郁寰了,她應該比這說得多得多,應該口若懸河絞盡腦汁把斐然的文采都拿出來書遍罄竹將其好好數落一番,這簡潔二字反而讓人有幾分無所適從。
祈凌早有準備,右手淡然抽劍而出,劍身劃過鞘的聲響鑽入路旁槐樹的每一片綠蔭之間,也在郁寰耳中好不刺耳地忽揚忽抑︰「郁寰,你好自為之。」
祈凌不比毒毛旋花,老狐狸的畢生所學只怕都傳于了他一人,再加上這麼些時日的刻意訓練,實在精進不少。郁寰手無寸鐵,難免吃力難為。
刀劍上的功夫自己到底是佔不了便宜,郁寰暗暗提起內力,看來此戰甚是難纏。手中的竹簽本就不是多有攻擊力的東西,只是一番下來竟然仍舊未斷。
祈凌也知曉郁寰功力不淺,隨即涌上全身真氣匯聚掌中,手上的劍也舞得愈發順暢。郁寰側身避過刀劍襲擊,想要尋個什麼借力的地方蹬腳凌空,卻無奈周身並無樹干圍牆之類的地方。
祈凌順勢手中力道全然向郁寰心口襲去,這一招手下得狠,若是真真挨了上恐心脈都要受損。郁寰發現也躲不及,干脆欲用手臂抵擋,正是這一招一式間,二人還未分個勝負,身後女子遽然一聲吶喊直直刺入耳畔,生生打斷這場打斗。
「郁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