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真的舍得吧。
如同第一次見她的模樣,那日的鳳凰谷日薄西山,她一樣舍得。哪怕那個男子曾與她生死與共,約定了天涯海角地久天長。
那麼若然有朝一日她知曉了自己一直在陰謀之中被玩弄鼓掌,她興許依舊可以很舍得,斬斷情絲,錯對從頭。
「那姑娘,要去哪兒?」
「不是我要去哪。」郁寰淡然地挑了挑眉,「而是哪里還容得下我。」
說罷,便不再管那人眷戀不舍的目光,和靈堂里時輕時響的哭聲,邁開並不穩當的步子離了去。
雲髻素手綰,心如蛛絲系。
我也不是那麼會割舍的人,既然如此,趁早便是,總好過相濡以沫後的回頭是岸。
那一刻,郁寰覺著前面的路真寬廣,好似無垠到連接著廣袤而開闊的棲身之地。
胥隱衡听聞外面的動靜才抬了抬頭,沉沉地問了一聲︰「何事?」
「是我。」
那聲音清涼如水,不用猜也只是誰。
只是這時候來,倒未免讓人有幾分受寵若驚。
胥隱衡扶了扶額,然後匆忙起身。
屋門應聲而開。
「有事麼?」
冷秋涼低垂著眉眼,手里端著一碗烏雞湯,還散著肉香與熱氣。
「我特意為你熬得。」說著這話也依舊不抬頭,「我听你門下的人說,我病重時時常是你親自為我熬藥,如今我身子也沒什麼大礙了,想著該要報你這份恩情。」
「哦?」胥隱衡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眼前嬌小的人兒和手中的烏雞湯,然後側過身子,「先進來吧。」
冷秋涼這才抬起頭,眸中的清冷深不見底,步子邁得似是有幾分困難,好容易才挪至桌邊,輕輕將手中的托盤給放了下。
「趁熱喝吧。」
胥隱衡也隨之走至桌邊,扶著桌沿緩緩坐了下,目光卻一刻也沒從對方身上挪開。
冷秋涼也覺察出這好生不自然的氣氛︰「我先走了。」說罷便轉身欲離。
「等等。」胥隱衡卻偏偏沒有遂了這個願,「既然是好心好意地送食膳來,那至少也要等著本尊喝完再端走吧。」
冷秋涼腳步頓了下,並不敢回過頭看對方的神色︰「不必了,我出來久了,想回去歇歇。」
胥隱衡起身一步上前,扣住對方縴弱的肩︰「不差這一會兒。」
冷秋涼這才轉過身,然後快步走至桌邊的木凳上坐了下。
胥隱衡也慢悠悠地走回桌旁,一手端起那碗還燙手的烏雞湯,目光卻仍舊停在冷秋涼那蒼白而精致的小臉上。
也許是希望對方喝下去,那數十條人命的仇,那一朝血洗的恨,全然化為這一碗的毒,只想糜爛了仇人的肺腑,亦斷卻自己的情愫。
又也許希望對方砸了這碗,如今孓然一身,逝者盡休,這世間怕是再無什麼比他重要的人了罷。
冷秋涼怯怯地抬起眉眼,想要從他的面龐上尋找出什麼答案,卻最終還是無果。
那碗湯越端越近,最後眼看著挨上了唇際。
正是那一刻,一陣叩門聲驚擾了這場談不上較量的生死一搏。
胥隱衡復又將那碗湯擱了下︰「進來吧。」
「門主。」一個弟子匆匆入了內,瞧見了冷秋涼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只行了個禮並不多話。
胥隱衡自是明白這番意味︰「沒關系,有什麼事就報來吧。」
那弟子又望了一眼冷秋涼,這才快步上前,攀附著胥隱衡的耳畔耳語了幾句,說完又行了個禮便匆匆離了去。
「等等。」
那弟子聞言又轉過身︰「門主有何吩咐?」
「無論發生什麼,本尊還在不在,都不許任何人傷害秋涼姑娘。明白麼?」
那弟子愣了愣,旋即又回過神來︰「是,是。」然後望了望兩人這架勢,急忙拱拱手,「屬下先告退。」
胥隱衡依舊沒什麼多余的神色,只將目光又放回了冷秋涼身上,像是夜晚皓月的倒影,縱是明亮光彩,也只匯聚于那一點。
冷秋涼隱隱地察覺出方才那弟子稟告了些什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怎料,胥隱衡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將桌上依舊快冷了的烏雞湯端起。
「謝謝你。」
那聲音溫柔得幾乎不像是腦海里所有的胥隱衡。
「以後照顧好自己。」
說罷手一揚,欲要將那碗湯盡入口中。
「不!不要喝!」冷秋涼卻再是經受不住,伸手打落那碗湯,只在地上留下蜿蜒開的毒液。
胥隱衡看了眼摔碎的碗,有看眼面前的人,似笑非笑地抓起對方的手︰「你真的要殺我?」
冷秋涼不答,只猛地抽出被對方鉗住的那只手,用白皙柔女敕的手背捂著臉,癱坐在木凳上。
胥隱衡卻不依不饒,又握緊對方的胳膊一把將那孱弱的身子拉了起來,強制那嬌小的人兒對上自己的目光︰「你既然那麼想殺本尊,為什麼最後又要打翻那碗湯?」
冷秋涼抿了抿唇,然後昂起頭看入面前那深邃的瞳仁中︰「因為你不會喝的,你應該知道了,那碗湯有毒,你這樣的人,根本踫都不會踫,無非是做場戲罷了。說什麼讓我照顧好自己,你這種心狠手辣的人,應該是巴不得我死無葬身吧。不錯,純陽內息的殘本就在我手上,可惜你永遠得不到了。」說罷勾起一絲絕望的嘲笑,「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順遂你一直以來將冷家滅門的心意。」
「哼。」胥隱衡冷笑著松開鉗制對方的那只手,微側過頭,「對,沒錯,本尊就是做場戲試探試探你罷了,沒想到你真膽大包天到敢給本尊下毒。你放心,本尊不會殺你。我為了讓你交出純陽內息費了這麼多功夫,你以為如今會讓你輕輕松松就這樣死了麼?」
明明一早就猜到是如此,為什麼從對方口中說出還要更傷人一些。
那一句句,像是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的一刀刀,凌遲著自己所有的痴心與糾纏。
許是從相遇的第一面便都是孽,紅塵紫陌間一場無聲的廝殺,自以為唱便了舍身相愛的絲竹管弦,到頭來不過城府心計,一霎那就傾所有濃情蜜意,徒留對影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