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佇了好一會兒,胥隱衡才走入牢房,器宇軒昂的樣子一切如常。
冷秋涼低垂著頭,白色的一身衣袂硬是被鮮血染成淋灕的紅,周身的靈氣與脈搏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再是沒有氣力抬起來瞧上他一面。
胥隱衡眉眼間一閃而過了一絲不舍與憐惜,終了卻還是全然消散在周遭摻了些血腥味的空氣中。緩步走上前,伸手觸著她冰冷的下頜,一用力便抬了起來。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互相折磨著?
冷秋涼這才微微張了張眸子,最終也只睜開一道縫隙,吃力地看了看那個無數次捏住自己下巴的人。
「她說了麼?」
一旁的屬下手中仍舊拿著血跡未干的長鞭,上前一步道︰「回門主,她什麼也沒說。」
胥隱衡手上的力道依舊未曾松開,話語卻多了些柔腸︰「其實,只要你願意,一切還可以回到原來那樣,像你什麼也不知道的那時候,本尊依舊可以對你以禮相待,整個昭門上下亦是可听你差遣,你又何苦執迷如此?」
「回到,原來?」冷秋涼吃力地開合著干裂的唇,笑得滿目荒涼,「怎麼回?從,從一開始,你要的,不就是今天麼?無論回到,回到什麼時候,你待我,也全是虛情假意,罷了。我什麼也沒有執迷,只是你殺害我全家,這仇,總是要報得。」
胥隱衡冷冷地勾起唇,猛地抽回手,對方那煞白的小臉又垂了下去,還帶動著周遭的鐵鏈嘩啦啦直響。
「既然如此,那今日這一切都是你自找得了。本尊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步,你卻自己不識好歹。」
冷秋涼也跟著笑笑,只是少了些狠戾,多了分悵然。
「對,就是我自找的。」
胥隱衡轉過身,仿佛只要不看她那狼狽而孱弱的模樣便可拋去心間萬般感慨。駐足了片刻即狠狠對邊上的熟悉吩咐道︰「繼續吧,直到問出來為止,給她留口氣。」
給她留口氣,果真是決絕至此了。
「你等等。」
听見那氣若游絲的聲線,胥隱衡還是停下了步子︰「何事?」
「把我的瑟給我吧。」這一句似是哀求又像是商量,巧妙得就像二人這關系,如同知己間的高山流水,又似仇敵中的刀刀逼喉。
「好。」
簡單一聲答應了下,胥隱衡便匆匆離了這幽暗昏惑的屋子。
然後,那皮鞭抽破空氣的聲音又揚了起。
「去把最好的醫師請來,用最靈的補藥養著,別讓她留下傷。」
「是,屬下這就去辦。」
春起長夢滿目青,一葉一花皆是情。
冷秋涼覺著這春日里的一路走來也許很是糟糕,終了還不及這牢房到底算是個棲身之所。
那柄瑟不一會兒就擺在了眼前,送來瑟的那人也是客氣得很,一直低著頭表現得畢恭畢敬。
「門主交代了,先停止用刑。」
那兩個守著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剛是準備問上幾句,既然被那送來古瑟之人放到在地。
冷秋涼狐疑地眯了眯眼,一時也難解這究竟是何情況。
只見那人並不解釋,上前解開了禁錮著手腕的鎖鏈,然後扶著那虛弱的身子坐了下。
冷秋涼依舊未嘗放下戒心,小心地向旁側靠了靠,冷冷道︰「你是誰?」
那人這才抬起頭,露出那張許久不見的面龐。
回憶一下又翻滾而上。
在宣州那刺在肩膀上的一刀刀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正是面前這個人,親自率人血洗了冷家。那一幕幕像是七月的烈日,刺眼到根本不敢回望。
楊元青,這個人她一生也不能忘。
冷秋涼猛然一驚,不顧自己周身傷痕一下驚起,卻因身子實在是羸弱不堪,還是險些倒了下,最終撐著桌子才勉強保持著站立的狀態。
「我帶你離開這。」
冷秋涼睜大了眸子,立刻抽身後退︰「你別過來。」
楊元青驚惶地看了看屋外,急急道︰「冷姑娘,你快走吧,你呆在這幾只能是死。」
「如果不是你殺害了我一家,我又如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冷姑娘,我也是奉命行事,之前的這些實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冷秋涼冷哼一聲,薄唇因為失血愈發顯得蒼白,「那你現在來裝什麼好人,你應該繼續奉命行事,再補上我幾鞭子。」
楊元青來不及多說,只顧著張望外面,莫要被旁人察覺才好︰「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冷秋涼愣了愣,然後扶著桌子艱難地走至那柄古瑟之前,頗是留戀地撫上每一柱每一弦,全然不顧楊元青面上的焦慮不安。
出言依舊冷淡又刻薄。
「我走了,你怎麼和他交代?」
「冷姑娘,你說得對,你落得今日的下場都是我一手造成得。你快走,待你安全之後,我會去找門主領罪得。」
「值得麼?」冷秋涼不急不躁開了口,像是嗤笑般道,「他做事一向冷酷無情,會怎麼處罰你你應該明白的很。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值得麼?你還有裴嬋,還有你執意效忠的門主,就為了一個原本想要殺掉的人就舍棄這些,你未免也太傻了點。」
「走吧冷姑娘。」楊元青語出堅定,「我一生效忠門主與昭門,從未為自己而活過,就算我是為自己做一回決定。」
「好。」那蔥根般的手指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古瑟的五十弦,「你不要後悔。」
說罷,冷秋涼咬了咬唇,扶著粗糙的牆壁一步步向門口的明光與****走去。
只有那柄瑟,沒落地躺在身後,如同被遺棄一般。
楊元青見她終于願意離開也暗暗松了一口氣,握緊腰間的佩劍,匆匆跑至前方開道︰「跟我來。」
再是回頭望了一眼,胥隱衡,時至如今,你我的一切都埋葬在了這里。
之後的種種,再無關****,不談風月。
這柄瑟,便伴隨著這一場相知相遇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不能署名回憶的,就通通留下不要帶走。只看你我造化,能否經住這場緣起緣滅了。
我也許曾經愛過你。
在江寧在子時,在每一個繁花似錦的日子,在每一個江南春水已暖的朝夕。
而此刻,惟願你我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