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西辭覺著第二日的天暗得格外的晚。
冥蒼林中陰風瑟瑟,果真如同映芹所言一般,處處是迷霧遮眼,根本辨不出去路。
照著那個情勢看,絕不可能讓郁寰親自來這一遭了。自己前來或許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柳西辭默默地囑念了一句,可千萬不要有事。
正是小心翼翼向前模索著,忽的一把匕首直直從上空刺下。
柳西辭立刻抽劍而出,右腳一步後撤,堪堪以劍擋住了那熟悉精巧又恍若隔世的玲瓏匕。
執匕首的女子亦是有幾分驚異,眸間訝然一閃,縱身一翻便穩穩落地。
「怎麼是你?」
隔著霧氣氤氳,更是瞧不見面紗下的容顏。西辭右手一轉,長劍立刻背于身側。
「郁姑娘身受重傷,現已離開了洛陽。在下實在無奈,才代郁姑娘前來,還望上官姑娘莫要介意。」
這謀面突兀又驚喜,一時之間竟都相對無言。
過了半晌,那女子的聲音才流入耳畔。
「你還好麼?」上官故垂下了眸子,並不去望對方久違的面孔。
「在下一切都好,不知姑娘的傷可痊愈了麼?」
上官故點點頭,輕紗下的面容瞧不清什麼神色。
柳西辭則直直入了正題︰「敢問姑娘,郡主現在身在何處?」
「你是為她而來得?」這話問出去,上官故才覺著問得傻。
「貴派胥門主身亡一事在下亦是有所耳聞。」柳西辭話說得禮貌又客氣,「還望姑娘節哀順變,莫要太是難受,也別去怪罪郁姑娘,以致遷怒于璨郡主。」
說到底,還是為了她。
「你知道些什麼?」上官故緩緩仰起頭,隔著迷霧四目相視,「如果不是郁寰去找他,他就不會死!這一切孽果都是郁寰種下的,我憑什麼要放過她?」
「胥門主是自殺身亡,並非死于郁姑娘手下。」
「這就是她高明陰險之處。」上官故冷冷一笑,「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只要隱衡一死,昭門立刻大亂,也再無人助祈正天一臂之力,這不是正順遂了她重奪歸一宮的心思?倒真是難為了她煞費苦心!」
「郁姑娘不是這樣的人。」
「那她是什麼樣的人?」上官故眸間閃過一絲悲涼與無奈,「你以為你很了解她麼?所有人都是有兩面得,就似你那郡主天真爛漫,到底懷了什麼鬼胎你以為你真明白?」
柳西辭急急反駁道︰「上官姑娘莫要這麼說郡主。」
「我說得都是實話。」上官故漠然地凝望著他面上微微的慍意,「你和她相處了這些時候就自以為知曉她心性了?也許她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一個陰謀,也許她待你從未真心實意過。」
「夠了。」柳西辭不想再听聞她這番話,匆匆打了斷道,「上官姑娘,郡主現在到底在哪兒?」
上官故說得面無表情︰「她死了。」
「什麼?」
柳西辭聞言一怔,怎麼會呢。
明明前些時日她還哭嚷著道出那番情真意切的話兒,怎麼今兒就從別人口中說出她死了。
「我殺了她。」上官故聳聳肩,話語雲淡風輕,仿佛根本不是奪了人性命的事兒,「郁寰應該很不想她死吧?可是偏偏她就是因為郁寰死得。」說著面上揚起一個爽快的笑意,「都是因為郁寰害死了隱衡,我才會殺了璨郡主。這就是對她最好的報復了,郁寰今日不來也無妨,反正她都會在愧疚里過活一輩子。」
那復仇般的笑意在柳西辭眼中那麼恍惚。
手中長劍一個翻轉,直指著前方,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寒光︰「可郡主是無辜的。」沉痛的話語幻化為一聲低吼,「你何必將她趕盡殺絕?」
「你難過了傷心了?」上官故不退反進,曼步想著那劍刃迎去,「你心里從來都只有她麼?她在你眼里就那麼重要麼?」
柳西辭這才稍稍冷靜了幾分,這魔教妖女之言不知何真何假,終究不該太過絕決。
見著對方步步逼近,怕是真傷到她,柳西辭長劍仍未擱下,卻向後退了些。
「在下乃昆侖派弟子,修道之人沒有情愛之說。」
「沒有情愛?」上官故像是听聞什麼天大的荒唐謬言,露出一個蔑然的笑意,「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從來沒有對動過俗心?」說著淒楚地揚了揚唇,只是都被隱于輕紗之下,「只不過都給了郡主對吧?」
「在下冒昧,只想請問上官姑娘郡主現在到底身在何處?」
「我問你個問題。」上官故清冷的聲音在夜里更是顯得飄渺虛靈,「你如實回答我,我便指給你郡主葬身何處。如何?」
柳西辭拿劍的手微微顫了起來,一字一頓道︰「姑娘請說。」
「如果沒有郡主,你會喜歡我麼?」
馬車顛簸了一日一夜,天沉了又亮,明了又暗。
郁寰掀起了簾子,天際早已懸上了一輪明月。
岑惹塵听聞動靜探進了頭︰「餓了麼?」
郁寰不答他,只自顧自地伸出一只手從包裹里模索了半天,抽出一支糖葫蘆,然後直接用嘴撕開了外面的油紙,默然塞進了嘴里。
岑惹塵知曉她還是有幾分慍惱得,便好言哄到︰「渴了麼?」
郁寰還是不答,將糖葫蘆換到另一只手上,又探進包袱里模了起來。
岑惹塵眼疾手快,趕忙將水袋遞了進去。
郁寰見也模索不到,冷冷翻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劈手奪了過來。拔開蓋子,便霸道地灌入口中。
「前方入了城,我們便休息一宿再走。」
「回去吧。」郁寰干啞的嗓音此刻听起來有幾分淒然,「別去鳳凰谷了。」
「別說了。」岑惹塵聞言擰了擰眉,「不都商量好了麼,去鳳凰谷找李仁心,無論怎麼樣都先醫好身子再說。」
「我都沒有和郡主好好道個別。」郁寰又望向了蒼茫的天,沒有繁星的夜叫人莫名的寂寥,「說定了從昭門回來之後去找李沖,終究也沒有去。」
岑惹塵不再回應她,只輕輕放下了馬車的簾子。
然後手上的馬鞭又揮了起。
入夜的荒郊終是冷寂。
馬蹄達達,卻也總踐不破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