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終了還是應允了和李沖同行,卻執意不肯再去鳳凰谷。
李沖規勸不得,便干脆歇了這門心思。
郁寰一路上強調了好些遍同樣的話兒。
「我告訴你啊,我答應讓你和我一起回江寧,不是因為我相信你就是二十多歲的人。我只是記得你以前說過,會一直給我買糖葫蘆得。」
「郁姑娘所言極是。」他倒是好脾氣,無論听著郁寰什麼樣滑稽的語句,都應答得客氣禮貌,似乎還樂在其中。
江南已然入了夏。
空氣中久散不去的潮濕和悶熱,平白褪去了女子的層層衣裙,取而代之的是輕紗飛揚,還有些寬松而雅致的曲裾,添了幾分閨房趣意。
郁寰走馬觀花瞧了一遭,手中的糖葫蘆被烈日灼化了糖衣,卻又被毫不介意地送進唇齒之間︰「這便是江南的五月了。」
「甚好。」李沖緊緊駕著馬跟在她身後。
明顯是歸了家的感覺,郁寰這一次卻絲毫不懼怕了。
反正也活不過一個月,視死如歸的人能抵住千軍萬馬。
「我打算在這兒待上三兩天,好生看一看。」郁寰哽了哽,並沒有說出想必也沒下一次了這種喪氣的話兒。只是這緊跟著的下一句,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
「那之後我再去歸一宮,你別和我一同去,我可能,不打算回來了。」
「胡說什麼。」李沖平靜如水的目光直直掃向前方,「待姑娘從歸一宮回來之後,在下還要陪姑娘去鳳凰谷。仁心是個心善之人,她不會眼睜睜瞧著你死在她面前得。」
「我就不去啦。」郁寰也難得地跟著他一同淡然了起來,講起這話竟全是說不出的恬靜與安和,「岑惹塵回昆侖了,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了。如果他還會回中原,就莫要愧對李仁心,他若是終身居于昆侖,就莫要愧對了道法。之于我,能殘喘這麼些日子,都是福分,命中沒有的便不要強求了。」
「岑兄走了,還有許多人。姑娘莫不是只為了他而活著麼?」
郁寰笑笑,大口嚼起那紅燦燦的糖葫蘆,仿若如此,便吞下了整個世間的情與恨,心與骨。
好日子總是太快了些。
白駒過隙根本瞧不清每一條巷弄每一塊青瓷。
那柄長劍磨得太光,仿若飲不了血便歸不了鞘。
郁寰走得早,明明都是五月的天了,卻還是不及明亮便匆匆動了身。
如若可以,我也希望我的一生只有這兩三天,在最無憂的光景里徜徉並救贖,凡生憂愁苦恨,我也並非出世之人,便拋之不顧的好。
如若不可,那就銘記這潮落潮漲間每一朵浪,每一顆沙,即便身死此處也笑靨不改。
郁寰覺著這些時日太是奇妙。
明明半年之前,自己還是養尊處優的歸一宮少主,接受著尊重與歡愉。可是刀光劍影血痕無蹤,一夜之間天涯淪落,輾轉盧龍城尋求庇所。再然後,便遇見了岑惹塵,遇見了璨郡主,遇見了冷秋涼,遇見了李沖。
有時愛就是一霎的事,比煙火更恢弘,比浪濤還幻滅。
卻讓岑惹塵道行盡休追隨身邊,讓柳西辭兩袖清風遠去昆侖,讓冷秋涼古瑟無音香消玉殞,讓胥隱衡一世無情被有情惱。
可惜自己也深陷其中。
過去的種種,郁寰不敢再一一想來。
心中難忍地有些刺痛。
李沖,可惜了生死不由人,我這一走,前塵便全部了卻于這些時日的晨鐘暮鼓,日月星辰。
長劍一出,就回不了鞘了。
老狐狸也沒有想到她還會自己送上門來。
這會兒還正和那苟護法商議著事兒。
也正好聊著了郁寰。
「苟賢弟啊,你說你給郁寰服了毒藥,怎麼會不起作用呢?」
那噬骨教教主依舊不改過去的惜字如金︰「不知。」
「我讓你想法子把她騙來武林大會,然後誣陷她殺害了冷氏一家,你倒是的確借用這毒藥把她騙了過來。只不過我們不是也說好了麼,武林大會一過,無論如何,都讓她毒發身亡,賢弟為何不信守這承諾呢?」
苟護法自然知曉這藥的威力,郁寰能好生活到現在,必然是中間有人從中作梗,且是一個在用醫用藥上造詣不淺之人。只是如今,卻並不給老狐狸解釋什麼。
「宮主說保我噬骨教在中原有一席之地,不也失言了麼?」
「哎呀賢弟,你可不要不懂老夫的苦心啊。」老狐狸做起戲還是一如既往地像,「我一向無心武林盟主之位你是知道得,可是我也要為歸一宮的未來籌劃呀。我為了發揚光大歸一宮,無奈同昭門立下盟約,我鼎力相助胥隱衡那晚生當上武林盟主,他讓我在江南雄踞一方,另外也讓賢弟你入土中原,不再只屈居西域任人宰割。可是誰知那胥隱衡不守承諾,不但與朝廷勾結,找來了冷家流落在外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兒,欲要污蔑老夫殺害江南冷家,還算計小兒,害得小兒如今武功盡廢。這才讓老夫在武林大會之上大受挫敗,也連累的賢弟啊。」
那苟護法倒是不為所動︰「郁寰遲早會死的,只是宮主答應我的事,還是莫忘了的好。」
「自然不會忘得。」老狐狸立刻陪起來笑臉︰「當然不能忘了,從前賢弟在歸一宮的時候,就應該了解老夫為人的。那會兒與賢弟對月飲酒,切磋武藝,當真是好不痛快啊。」
苟護法卻不買這舊情的賬,並不多言,只匆匆起了身︰「既然宮主答應下了,我就告辭了。」
老狐狸還打算送上一送,卻匆匆跑進來一個屬下,急急回稟了些話。
老狐狸卻只听進了一句。
郁寰回來了。
她有無數好方法在這個時候擊敗他,武林大會之上老狐狸父子聲明俱損,歸一宮也是損兵折將,她全然無需此刻單槍匹馬前來叫陣。
祈正天不知這是哪門子的空城計,卻也難免幾分心虛,便只好先恭恭敬敬將郁寰迎了進來。
只是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還有一個人听到了這些話,並全部傳達給了郁寰。
這便是噬骨教的弟子,毒毛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