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樓眼疾手快,一下握住了那拉滿弓的手。
「你要干什麼?」
容子寂不顧被按住的力道,仍緊緊逼著那氣若游絲的女子︰「殺了她。」
「放過她吧。」雲樓眼中閃過一絲哀求與荒涼,「她單槍匹馬破了我的軍隊,如此女子,是巾幗不讓須眉之才!」
容子寂狠戾之色盡顯︰「正因為這樣,才更不能放虎歸山!我這麼久的計謀,竟然被一個區區女子所破,不殺了她,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我真是看錯了你!」雲樓依舊不肯松手,「我當你是有抱負的英雄,才出兵助你,還為你出謀劃策!竟不想你是如此小人!」
「是又如何?」容子寂冷冷地笑了笑,「公主,你不要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我們中原,只有我休了你的分,從來沒有女流之輩對夫君指手畫腳的先例!」
「你!」雲樓怒不可遏,卻無從辯駁,只是手上依舊不肯松,生怕這一箭真的射了出去。
看著李沖與郡主越走越遠,容子寂有幾分急惱,更多的慍怒。不想同雲樓這樣糾纏下去,手上不能動,干脆腳下下了功夫。一腳翻轉絆住了對方小腿,雲樓全然不想他會對自己動手,一個措不及防,單膝跪了下去,手亦是送了開。
那一箭就那樣射了出去。
「不!」
只是那箭听不見雲樓的吶喊。
郁寰亦是聞聲回過身,所有的哀戚與感傷全然凝固在了臉上,化為唇角的一聲低吼。
「璨兒!」
李沖感到托住的身子軟了下來,他沒有回身,他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一手托起她的肩,另一手托住腿,橫抱起來,凌空而起,輕點下方人的肩,躍出了這是非之地。
「為什麼?」雲樓不置信地看著他,「為什麼你一定要殺了她!」
「你認識她麼?」容子寂笑得輕蔑而淡然,「你為了一個初次會面的女子,就膽敢忤逆夫君的意思?我告訴你。」他湊近她的面孔,輕佻地撫上她的頸脖,居高臨下滿是桀驁與嘲諷,「是你非要死皮賴臉嫁給我的。你猜的沒錯,我是喜歡郁寰,可是,我連郁寰都可以犧牲,你以為你又算什麼?老老實實當你的容家少夫人吧,等我有朝一日奪取了江山,興許還能給你們突厥一條生路。」
雲樓憤恨地望著他︰「你無恥!」
「我再無恥你也嫁給我了!」他狠狠甩開她的頭,不屑地擦擦手,「你最好搞清楚你現在的地位,別再把自己當成萬人之上的公主了!」
昆侖墟。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何謂寵辱若驚?
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何謂貴大患若身?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
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
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柳西辭點點頭,手中泛黃的經書被風輕輕撩動著。
他干脆起了身。
下面的一眾弟子依舊搖頭晃腦地背著。
胸口驀地一陣痛,柳西辭按了按,硌得生疼。
那枚木像還停在心尖上。只是那一夜的篝火,閃著暖光的玲瓏匕,早已不復。
為什麼會痛,他不知道。
曾經以為,風吹不亂心,卻不想,風不吹心自亂。
璨郡主也好,上官故也罷,愛過的,大抵是春風里傲然的那朵桃花吧。
「掌門師父。」後面的小弟子試探著喚了一聲,「這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是什麼意思?」
柳西辭回過神,淡淡解釋起來︰「這一句就是說,這天底下最」
心口,好像還在痛。
那個喚著柳大哥的姑娘,還蹉跎否?
最終,誰都要埋作一抔塵土。
那一箭到底要了她的命。
郁寰掩住臉泣不成聲,李沖以雙手撐住額。
一聲喟嘆,此時听來這麼長。
「我好累。」
郡主留下了最後一句,然後選擇了長眠土下。
李沖想,也許她早就不願再這樣苟延殘喘下去了。她疲憊,困倦,懈怠,乏力,苦恨,在情非得已的深淵中步履艱辛。
哪怕,她還欠了人一聲姐姐。
郁寰擦了把淚,然後起身便向屋外走去。
岑惹塵急急追了上︰「你去哪兒?」
「鑄劍山莊。」
李沖听這話也一驚,趕忙將她拉了回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容子寂為人奸邪狠毒,做事不擇手段,你現在貿然前去只能讓他有機可乘。」
郁寰怔了怔,還是甩開那只手,淡言︰「我出去靜一靜。」
「我陪你。」
郁寰抬頭看了眼岑惹塵,然後點了點頭。
前面的路還很長,有的時候,人活著,也不只是為了活著的人。
阿史那雲樓正坐在屋中。
她不想去管外面的一片狼藉。
這場戰役維系了很久,鑄劍山莊和昭門的兵馬死的死傷的傷,那些武林人士能逃得早已沒了影蹤,沒逃的也不乏俯首稱臣以苟且偷生之人。
容子寂的這個局,到底因為李沖與天權派的早有謀算,而沒能耍得太好看。
雲樓不願想。
她身上的喜服還未褪去,紅艷得如同今日廝殺中淋灕的鮮血。
郡主挨上的那一箭還凝在心頭,那孱弱身子的一個顫栗,像是控訴並嘶吼著自己所愛之人的殘酷與卑劣。不遠千里來到中原,竟只為了等這一日。
雲樓莫名地笑了出來,還真是傻的可以。
這一日,可是自己成親的喜日。如今坐在這洞房之中還要作甚呢,等他來掀自己的紅蓋頭麼?
驀地,門開了,卻不是容子寂。
燕兒張皇跑了進來,急急沖到雲樓身側︰「公主,公主,可找著你了!」
雲樓不語,放開的瞳仁里盡是淒楚與難堪。
「公主,你沒事吧?」燕兒將她渾身都打量了個遍,然後稍稍舒了口氣,「可嚇死我了,好好的喜事,怎麼會成這樣!」
她喉頭吞吐了一下,終究只是啞然。
燕兒來不及等這回答,便匆匆道︰「先不說這些了,公主,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雲樓淡淡問了一句,事已至此,再是天大的事兒,又還能遭成什麼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