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從教室里慢慢走出來,春天的樹影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細碎的黑影。
他低頭看著手腕上的淤青,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耳邊想起了昨日男人醉酒發瘋的癲狂模樣,還有那個砸在媽媽身上的煙灰缸。
「顧小年,你怎麼又一聲不響地回家了。」後面追來的齊燦拉住顧小年的手腕,大大咧咧地說道。
齊燦是顧小年的同桌,才初三就已經長到了一米八,是班里體育最好的男生,頗受女生們歡迎。女朋友都換了不知多少個。但是,他好像很看不慣顧小年初三還是一米六的小個子,經常欺負他。
比如現在,他拉住顧小年隱隱作痛的手腕,一臉不爽地說︰「我讓你和我去打球,你這麼早走是存心打我臉嗎?」
顧小年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今天他的心情不好所以語氣也不怎麼好︰「齊燦,我沒答應你,你別自作多情。」
「哈哈哈。」齊燦爆發出一陣笑聲,震耳欲聾。
「自作多情?顧秀才,你的語文水平真高。」
顧小年想起前段時間語文老師當眾念了自己的作文,是一篇以「母愛」為話題的命題作文,他寫了媽媽給自己修補校服的事情,因為文筆一向好,年級段語文組的組長看中了這篇作文,打了60分,還發在了學校的期刊上。
而班里的語文老師更是面子很足,在全班通讀了這篇作文,還點評道︰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齊燦那時笑慘了,當著語文老師的面他還只是抖抖肩膀,等一下課,他就笑得前俯後仰。用夸張的語氣嘲諷︰「縫衣服?你是窮酸秀才嗎?看上去是有點像啊。」
那個時候,顧小年是不屑和他起爭執。
想到這里,心情很不好的顧小年終于爆發了,他狠狠地朝著齊燦的臉打了一拳,還狠狠道︰「齊燦,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齊燦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被狠狠地揍了一拳,雖然小孩的力氣不大但是不設防地被打一拳,右臉還是很痛的。此時听到小孩語氣不善地說這句話,頓時怒氣心生,他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釁了,干脆拎起小孩的衣領冷冷說︰「顧小年,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顧小年被衣領勒得脖子很緊,他用力地掙扎,心中升起了一種無力感。齊燦看見小孩的眼楮灰蒙蒙的不禁嚇了一跳,趕緊松開了手。顧小年用力地咳嗽起來,眼淚都被逼了出來,原本就很漆黑的眼眸被襯托得更加烏亮,像熠熠生輝的黑寶石。
齊燦看著小孩被淚打濕的臉,忽然覺得他比班花徐靜還漂亮,小小年紀就自帶了一種梨花帶淚的脆弱美感。
「齊燦,你大爺的。」等顧小年平復過來,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齊燦模了模鼻子,心驚于自己竟然覺得小孩長得很漂亮。于是他忘了剛剛的事情,吹了一聲口哨就走去了操場。
顧小年模了模剛剛被勒紅了的脖子,想到待會兒回家還要遇到那樣的事情,心里不禁泛起了一股委屈。他那麼努力地學習,就是為了能夠給媽媽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是現在,事實證明,他是如此的脆弱不堪。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他已經自動開啟了自我厭棄模式,黃昏的天邊一道白光劃過濃烈的火燒雲,但是誰都沒有發現。
顧小年看了看遠處的家,不知道醉酒老爸回來了沒有?希望沒有,那樣至少自己和媽媽還能吃頓消停點的晚飯。
頭頂的樹葉簌簌響起,顧小年不禁抬頭去看。
「好痛。」他捂著右眼痛苦地蹲下,繼而半跪在地上,剛剛抬頭的瞬間,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白光,還帶著灼熱的氣息。
「好痛。」
「宿主顧小年,你好。我是來自大伽馬6系的004號omega養成系統。」
什麼系統……
什麼omega……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啊!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工智能。」
咦,你能听見我的思想?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這麼說。」
好可怕,那你現在能幫我減緩痛感嗎?
「系統正在安裝,稍後就好。」
過了一會兒,腦海里跳出了一張界面,上面顯示︰「選擇‘安裝’還是‘不安裝’?」
顧小年很想按「不安裝」,可是系統的聲音又出現了︰「不安裝的話,宿主的右眼就要廢棄了。」
他咬咬牙,選擇了「安裝」。
和人類無異的小孩嗓音出現︰「我是004號,請宿主取名。」
顧小年被那小孩稚女敕的嗓音雷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直接說︰就叫004好了。
004似乎有些不滿但還是說︰「謝謝宿主。」
顧小年適應了一下腦中的聲音,組織了一下頭緒,終于問︰你是外太空的人工智能?
「是。」
「omega是什麼?」
004好像沉思了一番︰「就是地球上的‘□□’。」
「□□?」
「也可以叫人夫。」
顧小年作為一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對于這幾個詞相當陌生,但還是知道帶著一個「妻」字的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這個系統可以卸載嗎?」
004開始裝死,不回答了。
顧小年看了看四周,覺得視力好像比以前更加好了,便決定將這個問題放一放,先回家再說。
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這是一向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媽媽,他進了門沒有看見那個酒鬼的身影,終于松了一口氣,朝著廚房里忙碌的身影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王如梅看見自己的乖兒子回來了,笑眯眯地來接過他的書包,親切地說︰「來,小年,快吃飯。」
炒絲瓜、番茄蛋湯、素炒小白菜。
兩菜一湯,對于他們母子兩個已經是很好了,畢竟現在的家里財政都是依靠王如梅在一家小單位做財務掙錢得來的。那個曾經是家庭支柱的爸爸顧國,自從三年前的經濟危機之後,就迷上了賭博,為此輸掉了幾乎整個家的積蓄,听說他在外面還欠了很多錢,王如梅限制了他的經濟他開始還會吵架,後來直接動手了。顧小年想要幫助媽媽也被打過很多次。
只是,顧國還算清醒的就是,從來不打臉。
「宿主,根據我的智腦搜索顯示,你這個年齡正在長身體,這三個菜都缺少蛋白質,而且煮法嚴重流失了營養,這樣下去,你的身高不會突破一米七,這在地球並不是好現象。」
「閉嘴。」
「004只是實話實說。」004又開始用委屈的聲音抗爭。
顧小年沒有理它。
「小年,你覺得現在的日子能過下去嗎?」王如梅看小孩小小的臉,因為瘦顯得大大的眼楮心疼地說。
顧小年听了連忙放下碗筷︰「只要是和媽媽,我都可以。」
「乖孩子。」王如梅模了模小孩的頭發,「媽媽決定帶你搬出去。」
「那爸爸呢?」顧小年很希望那個醉鬼男人不再出現在他們的世界里,但是他知道如果媽媽不舍得,自己是沒有發言權的。
「我想和他離婚。」
「想都不要想。」門口站立的潦草男子咆哮道,顧小年和王如梅都是一震。
「老子的錢養大的兒子,老子的錢養的女人,就因為老子沒有錢了,都要離開老子?老子算是看清楚你們的嘴臉了,真是我養的白眼狼。」胡子都沒有刮干淨的中年男人一臉鄙夷地說。
「顧國,你不要太過分,這是什麼?你告訴我,這是誰他媽的干的?」王如梅撩開顧小年的上衣,背後一塊一塊淤青和鞭痕,顯得很是淒慘。再想想顧小年只有14歲,這就很豬狗不如了。
「你告訴我,小年才幾歲?你怎麼下得了這樣的狠手。」王如梅每每看一次都要掉一次眼淚。
顧國有點不耐煩地移開目光︰「老子打兒子和你這個賤女人有什麼關系?」
王如梅落下一行清淚,賤女人?自己辛辛苦苦地把持這個家,帶著兒子,照顧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得來了這幾個字?
「我們離婚。」王如梅心已死,顧小年很是擔心地看著媽媽,小手輕輕拉了拉媽媽的衣角,像是無聲地安慰。
「他媽的,你說離就離啊,老子不同意。」
「就憑你家暴這一點,我們就可以離。」王如梅很是嘲諷地說。
「你這賤人,還想把這種事情告上法庭。你敢走出這個門,就不要回來了。」顧國一邊月兌鞋一邊狠狠地說。
王如梅鄙視地看著這個男人︰「房子我不要了,你慢慢拿去賭博吧。」說到這里,顧國不耐煩的眼神里透出了一絲欣喜的光亮,王如梅又說︰「但是,小年我要帶走。」
顧國看了眼不屑看自己的兒子,想了想,說道︰「把兒子帶走,你不多給點錢?」
王如梅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冷冷地看著顧國,顧小年對此已經麻木了,但是可憐的小智腦很是看不過去︰「宿主,你這爸爸太不稱職了,你這麼多年真可憐。」
顧小年沒有理它,而是認真地听媽媽說︰「我要給你算算帳嗎?你媽每次看病都是我陪著去的,醫藥費你有問過嗎?你說你要錢還債,不然就沒有命了,我哪次沒有給你錢了,你要我給你算清楚嗎?」
顧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王如梅冷笑一聲,從顧小年房間里拎出來一個行李箱,又拿出來離婚協同,把筆遞給顧國。顧國剛想說什麼,王如梅就循循善誘地說︰「想想你的這套房子,簽了它,房子都歸你了。」
顧國再無猶豫地簽了名字。
王如梅拿著協議書,帶著兒子決然離開了這間承載了許多回憶的稱為「家」的房子。
顧國看著滿桌的剩菜,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內心涌起一點點的不舍在想到能夠將債款贏回來之後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