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模擬死亡
那天，陳文是過來，約齊城吃晚飯。陳文是的狀態不好，人憔悴許多，胡茬凌亂，讓人感覺頹廢。他在自己的房間呆了一個上午，又一個下午，躺在方如兮死前躺的床上，任由思想遠游。就連最開始與方如兮見面的情景都一幕了然地印在腦海。那是大三下半年，和方永兮一起往他家玩，就踫到了方如兮。人一下子就被方如兮打動，感覺一把箭金光一閃就刺進胸臆，渾身隨之一蕩，險些一個趔趄。沒想到，其貌不揚的方永兮會有這樣漂亮的妹妹。但是方永兮沒有介紹的意思，只說這是我妹妹，隨後帶他往自己的房間。陳文是也若無其事，可是在方永兮房間里整個下午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再出來時，又看到方如兮在客廳跳舞，舞姿灑逸。恰好一曲結束，她連喘息也沒有，人停下來，看到陳文是在看她，愣了好一會，似乎有詫異的表情，後對著陳文是微微一笑。
「哥，你說你同學是不是有些像表哥啊。」說完，不甚在意就隨著響起的舞曲繼續跳起來。那時陳文是不迷戀音樂，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旋律，但是那直入胸臆的節奏讓人沉醉。
和方永兮出來，方永兮笑著說︰「我妹妹這一說，我看了，你真有點像我的表哥，像我表哥高中時候的樣子。難怪兩年前一看到你就一見如故。」
「得了，我們是有兄弟緣的，像你表哥也不出奇啊。」陳文是靦腆地笑了笑，心里卻是想著永兮的妹妹。
「兄弟緣？說也是。就那，上個星期你還不理睬我呢，每天對我板著臉，不主動搭話。」方永兮說著笑了。
「哦，你錯了，還要我向你道歉，你說這象話嗎？」陳文是又板了臉。
「得了，你每次都是那樣，我們之間還要道歉，真是羅索。兄弟之間有了爭執，哪能記仇，你就不能主動打個招呼啊。」方永兮說著瞪眼看陳文是。
陳文是想狡辯，可是想想也是自己小心眼，也就不說什麼，只是推了方永兮一把。
兩人旋即一笑。
「得了，我也不過是作作樣子，哪有生你的氣。對了，你妹妹是不是學舞蹈的？」陳文是表情隨即放松，若無其事地問道。
「是啊，在舞蹈學院學習，現在大二。」方永兮隨即又扯到別處。「走，我們去鸞翠閣吃飯吧。」
記憶就從這里打住，但是方如兮青春盎然的倩影浮在眼前，讓人呼吸緊張。
冷風吹進窗來，掛在窗前的風鈴悠悠地晃動，發出脆響。聲音美妙，夜顯得更加寧靜。
陳文是睜開眼，仔細听那風鈴的脆響。那是方如兮留給他的遺物。掛在病房的窗前，她死前每天守望著它。陳文是一天看到她望著風鈴，露出童真的微笑。一個將死的人，微小的蔚籍就可以滿足。陳文是順著她的眼光，看著風鈴晃動，隨後看到窗外，青山蜿蜒，鴿雁飛翔。為了她能夠安心養病，陳文是特意買了這里的房子。房子半面都是玻璃，她可以看到無盡的風景。
每天她只能躺在那里，望著窗外洞天。她該想些什麼？陳文是一直在想象，想深入到方如兮的靈魂深處，可是一無所獲。她直到死去，也沒有一句怨言，就那樣臉色蒼白地承受一切，直至清澈雙眼變成渾濁。
陳文是這樣想，不覺感到絕望。就躺在這張床上，一動也不動，仿佛自己也在一步步的逼近死亡。失望、焦慮讓他憔悴，生活無精打采，再沒有比這殘酷的事情了。可是一個美妙絕倫的女人，面對自己的死亡，竟然坦然無憂，花一般謝去，不留一點感傷。這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陳文是不明白，甚至他不相信方如兮會死。那麼美麗，死神也為之傾倒，怎忍心讓她孤然離去？
陳文是就這樣躲著，沉醉在這一片安靜中，想著方如兮，模擬死亡。模擬死亡，一次次地來，毫不疲倦，想感受方如兮面臨死亡的感覺。什麼都停滯下來，悄無聲息，陳文是躺在床上，想象死亡的臨近，感覺呼吸停止。
可是他什麼也看不到，腦海里一片空白。風鈴就掛在窗前，在風中搖曳。窗外藍天白雲，是太陽，是飛鳥，心中卻交織寂寞，怎麼也驅趕不了仍然活著的念頭。死亡因為方如兮的死，一下子遠去了。她死了，而我卻活著。
當時心如刀割的感覺再也沒有了，只是失落落的，宛如沐浴一陣暴雨，渾身濕漉漉的，涼颼颼的。
至到中午，他仍然躺在床上，不感覺饑餓，什麼也吃不下，平躺在那里，再次模擬死亡。外面仍然陽光明媚，就死在這樣的大好日子里吧。陳文是渴望死神到來，他準備好好的。死對于他來說不是什麼意外，而是必然。
一只鳥就在窗外飛翔，忽然箭一般沖了過來，也許它看到房間里什麼，結果一頭扎在玻璃窗上，濺出幾滴血，隨之就墜落下去。床上的陳文是眨蒙著眼，渾身冷颼颼的，莫名其妙流了眼淚。就在那一瞬，他感到死亡一下子穿越了他的靈魂，感到腦袋被洞穿，血流淌了。
死這樣逼近，陳文是真的感到死亡，就那麼一瞬，好像真的死了，連思索的余地也沒有。
關于鳥類自殺，陳文是腦海中時有浮現。小時候院中的榆樹上，黑卡嘰（一種鳥）搭了窩，生下一窩小鳥。院中可熱鬧了，它們都喜歡鼓噪，大熱天吵得更歡，讓人午休不了。老爺就用竹竿搗了鳥窩，小鳥都摔死了。那黑卡嘰性子極烈，開始抱復，攻擊路過的所有人，孩子們更是受到攻擊。拿彈弓打它們，它們都一一躲開。只好一家人躲在屋中，出門要打上雨傘。那鳥就在樹上淒厲地叫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它們在枝頭上僅叫幾聲，就先後一頭栽在地上死了。陳文是隔著窗戶看得一清二楚，那幾天他一直留意那對黑鳥兒，這情景就深深印在幼小心靈里。
另外別人說到麻雀自殺的事情。是一個算命先生，嘀嘀咕咕像一個瘋子。他說︰麻雀們開會了，後來集體自殺，都踫在山壁上死了。別人都笑，沒人理會他。可是陳文是卻相信，注意了一個夏天連著一個秋天，那一年麻雀真的好少，以前用彈弓不到一會就能打下十多只，除了內髒，撒上鹽巴，泥土包了，就放在火中燒熟吃掉，那味極鮮美。就連現在，也看不到幾只麻雀了。
還有在屋後的蘆葦蕩，看到一只翠鳥，無心地追趕它。那鳥兒性急，飛了幾個來回，就累了。陳文是上前抓了它，高興極了。回去關在籠中，可是喂小魚螞蝦，那鳥兒就是滴水不沾，三天後，就活活餓死了。
這些鳥的死亡，陳文是都記得一清二楚，沒什麼特別的紀念意義，只是記著罷了，就像孩童時候的一些新鮮事，隔好久也忘不了，甚至，在人生彌留之際還能夠回憶起來。可是這次，陳文是躺在床上，看著那只鳥兒撲來，就那樣死掉，箭一般穿過他的靈魂。他被深深震撼。
陳文是爬了起來，走到落地的窗前，看著那幾滴血在玻璃上流淌，陳文是感到自己的脊背涼涼，似乎也在流淌什麼。他撫模著玻璃，輕輕地滑動。玻璃是那樣的光滑，血滴在玻璃上拉出幾條紅線。陳文是在里面沿著那幾條紅線模著，模著，有些痴迷沉醉。這就是死。
死了，他嘆口氣，此時夕陽透進窗來，他看著那一丸紅太陽，伸手拂動那串風鈴。風鈴發出脆響，可就在一瞬，只听啪啪啪幾聲脆響，風鈴竟然掉了下來，摔碎了，玻璃的碎屑濺了一地。
陳文是呆愣在那里。死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