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病人
下圍棋是消磨時間的最好方法,職業棋手下快棋也要半個多鐘頭,業余棋手不那麼守規則,不說悔棋,就是舉棋不定也要一兩分鐘,期間若有爭吵,那麼一盤棋下來,大半天就去了。
唐博遠在療養院做中醫理療,病疼減輕,精神也就來了。身體不適應劇烈的球類運動,人又好圍棋,所以常喊齊城過來下上一兩局。齊城也是無所事事,就欣然應允。
這個上午兩人又拼殺得難舍難分,唐博遠年齡大了,不濟事,關鍵時候下一個子就要老半天。齊城耐著性子,也不催促,一旁泡了碧螺春,給兩人都倒了一杯。近來太過無聊,在研究茶道,時不時也小飲幾杯,不覺然好起茶來。
唐博遠喝了茶水,方落下棋子,但是看大勢已去,就認了輸。齊城把棋子收了,換了茶葉,重新泡了,裊裊清香也就隨著水蒸氣散出。
「又快十二點了,時間過得真快,要不再來一盤。」唐博遠為自己倒了茶水抬頭看了牆上的掛鐘。
齊城笑了笑。「這種日子也就適合下棋,不覺然就半日過去了。」
「唉,年老了,不濟事了,才會喜歡這種清淨。喝上幾杯茶,下上幾盤棋,日子就是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說著拿起茶杯淺飲一口,眼楮卻在撇看齊城。
「淡泊的生活,只要有趣就行了。」齊城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說也是,淡泊的生活,早些年能像你這樣看得開,日子該是另種樣子了。」唐博遠說著嘆了一口氣。
「像我一樣?我倒是羨慕伯父您的生活,而我則是一塌糊涂的生活,權且混混余生。」齊城頗顯無奈。
「混混余生?那且不必,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你大好人生還在後頭。」唐博遠看著齊城,這些時日常在一起下棋,對他性情多少了解一些。
齊城沒有接話,他似乎已經喜歡了這里,別無打算,也許真的會像李文燕在這里待上幾年或是一生。這樣過似乎沒什麼不好,下棋,游泳,打網球,打高爾夫,日子排得滿滿的。沒有乏味,也沒有什麼出彩,至于算不算大好人生那就不知了。
實際頗為無聊的人生啊,齊城輕輕地嘆口氣。
「你在這里該有四個月了吧?」唐博遠掐著手指算了算。
「快了。」
「沒有什麼詳細打算?事情過了就應該放下,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唐博遠似乎很關心他。
「沒什麼詳細打算,只是懶了,不知道干什麼好。」
「你是研究生,我听說省里許多部門對外招聘副處級以上的干部,不如去應聘一下。」
「那里該有什麼機會,我在社會多年了,那有能力和哪些在機關做事的人比。」齊城嘿嘿笑了。
「你也見過場面,去機關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現今,干什麼都難,只有當官容易,白痴也能做得來。」唐博遠早想勸說齊城作些實物,不該這樣瞎混。
「只不過懶散慣了,不太適合在機關做事。」
唐博遠見他這樣說,也就不再說什麼,感到齊城一定想起在省政府的事情,此時對他竟是愧疚。
又沖泡了茶水,齊城就起身告辭了。臨出門,唐博遠在門口說︰「剛才我的建議,你還是考慮一下,屆時有什麼困難,直接來找我。」
齊城扭頭看了看唐博遠,見他確實在關心自己,就道了謝離去。回到自己的住處,覺得餓了,就打電話給餐飲部,讓他們送過來一份炒面和一碟海帶絲小菜。坐在沙發上時,齊城還在想著唐博遠的建議。或許這是個機會,我總不能在這里待上一輩子吧?真去做官嗎?齊城又猶豫起來。他閉了眼,陷在沙發里假寐。
待送飯的過來,齊城才不再想這些,為自己一時的沖動感到好笑。還要去做官?當年既然離開了,現在再回去?你齊城難道還有野心?
齊城很快吃了飯,開了電視,調了幾個台,都是很無聊的節目,齊城看著看著,感到生活確實索然無味,長久下去,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他電話聯系了趙文哲,讓他下午抽空過來,要針灸。趙文哲欣然應允。
又看了一會電視,感到累了,齊城就又躺回床上。去做官也無什麼不可,人都是要有事情做的,干什麼都是一樣。我也不求什麼發展,就求有件正事,這樣爸媽也該沒什麼意見了。齊城想著就睡著了,走進夢中。
是幽靜的樹林,金黃的樹葉在風中飄著,地上已經落了厚厚的樹葉,走在上面沙沙地響。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往樹林深處走。樹葉就是那樣飄來飄去,像蝴蝶一樣。齊城感到很美,心中有甜美的余味。
就這樣走下去,路沒有盡頭,腳下的樹葉沙沙地響,樹葉飛著,帶著唯美的情愫,齊城好奇地看著四周,沒有相識的感覺,也不覺陌生••••••
再醒來,電話正在響著,接了電話,是趙文哲。齊城就開了門,靜等他上來,此時想起夢中的情景,也覺得很有意思。就那樣走下去,沒有起點終點,這該是什麼意思?
趙文哲背著藥箱進來,笑嘻嘻的。「你呀,又在睡覺。按了好久門鈴,也不見開門。」
齊城也笑嘻嘻的。「我正等著你來,我們先下上一盤?」
趙文哲看到茶幾上黑白棋子,就拉過椅子。「也好,反正下午也沒什麼事情。」
齊城泡了茶水,兩人就坐下來,開始下棋。
「你這些日子不忙?」齊城佔了一個星位問道。
「該有什麼事情,這些日子來這里休養的人雖多,但是我幾個徒弟都應付得了。」
「你收了徒弟?」
「是啊,不然怎樣忙得過來。」
「那好,干脆我也跟你學學針灸?」齊城心中一動。
「你,你不是此門中人,學也沒用。」趙文哲笑了。
齊城雖是心血來潮,但感到是個好辦法。如能學得針灸,謀個差事,留在這里也就沒什麼不妥。「不是此門中人?難道學習針灸還要講究緣分?」
「萬事皆有因緣,齊兄哪堪做這等事。」
「難道你選徒弟還要察言觀色,尋得因緣方可?」齊城自是不信。
「那是當然,若沒機緣萬萬不可。」趙文哲一本正經。
「原來,和趙兄相識這麼久,彼此竟是無緣。」齊城裝著好失望,長長喟嘆。
「那倒不是,我對齊兄一見如故,視為知己兄弟。只是學習針灸,誤了齊兄,我自是不敢。」趙文哲連忙解釋。
齊城見趙文哲這樣說了,也就沒有堅持。至于自己是否有耐心學習針灸,他也說不定。兩人殺了一盤快棋,趙文哲一招不甚,被齊城拼命趕殺,就失了全局。
「這盤算了,一時大意,讓你佔了上風,再來過。」趙文哲不願伏輸。
「你我旗鼓相當,任誰輸贏都是一念間的事情,今日到此。跟別人下了一個上午,此時腦袋昏昏沉沉了。」齊城有些乏倦。
「這里還有誰會下圍棋?李文燕嗎?」趙文哲听他那樣說,就收拾棋子。
「李文燕圍棋不錯,有的一拼。上午卻是和省城的一位老先生下的。」
「老先生?是不是唐老先生?」
「你怎麼知道?」
「哦,現在由我給他進行中藥理療。」
「他的病情不嚴重吧?」
「原是良性,腫瘤已割去,現在又出現病槽,多是不好的。進行理療,只是控制病情,至于是否能夠治愈還看福分。」
齊城听了,一時沉默下來。癌癥這類病來了,大多都治不好的。齊城想起爺爺,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在檢查出癌癥後,不出三月就去了。
「你先沖涼吧。」趙文哲說著起身在藥箱里拿出一包薄荷散遞給齊城。
齊城找了****就進了浴室,在浴缸泡了薄荷散,月兌了衣服,赤條條的浸沒水中。他想起唐博遠的建議,可以去競選一個處長或是副處長當當,權且做件事情,苟且余生。唐博遠既說幫忙,想來是沒什麼困難的。
非得如此嗎?齊城又猶豫起來了。研究生畢業時遵從父母意見,去省政府就職,可是不是放起了,現在還要走回頭嗎?人生該有幾次回頭路?錯過了,那就是錯了一輩子,我又何必非要去彌補?可是真的錯了嗎?向左走與向右走哪個是正確?沒有走完,誰知道呢?就是鑽進死胡同,不也要找到盡頭才知道。齊城忽地想起剛才的夢,就在樹林里走著,看著樹葉不停地飄落,沒有什麼雜念,走下去,這或許就是夢的暗示。
可是,我不能在這里一輩子啊。李文燕可以在這里做一個救生員,有時教教度假的小孩游泳,可是我能像她一樣坦然嗎?我可以做一個園丁,可以掃掃地,或者真的向趙文哲學針灸,在這里當一個醫生,這些我能夠做到,可是我會做嗎?顯然我不會。要不在高爾夫場做陪練,網球場做教練?似乎還是美差,可是我能做嗎?要不在這里開個柔道館,教教柔道?齊城絞盡腦汁地想著,對于未來他茫然無知,此時感到恐慌起來。
我依舊可以回去,做自己的律師,這沒什麼難處,律師事務所還等著自己。那是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啊。對了,快年檢了,要到司法局年度備案。齊城這樣想就一怔在那里,當時我為什麼要來這里,還要謀求死亡?生和死?活著該是什麼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