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瑤離開家里已經有兩三日了,這段時間寶兒一直怏怏,雖然有宇文軒的陪伴作為彌補,然而對秦羽瑤的思念卻是怎樣也無法替代的。
驟然听見千衣捎來秦羽瑤的信,不由得喜笑顏開,連忙從宇文軒的懷里爬起來,白生生的小手朝千衣伸了過去道︰「快給我,快給我。」
千衣低下頭,看著那張與冷然傲色的主子生得八分相似,然而神態截然不同的小小孩童,心里有些異樣的感受。仿佛這小小孩童便是他保護了多年的喜怒皆不形于色的主子,此刻撒嬌貪痴地與他央著,如此一想便覺有趣。
「給你。」千衣將秦羽瑤交給他的信封遞過去,然後便如同隱形人一般貼在牆上,與那不動不變的牆壁顏色融為一體,再不惹人注意。
寶兒接過信封,模著厚厚的,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激動,還有些委屈。胖乎乎的小手取出信紙,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待下一刻看清信紙上的內容後,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後小嘴一癟,烏黑的大眼楮眨了幾下,大顆大顆清亮的淚珠子便滾了下來。
「嗚嗚,娘親!寶兒想娘親,嗚嗚!」寶兒握著信紙,委屈至極地大哭起來。
宇文軒就坐在寶兒的身後,與寶兒一起看的信。原先見著那信封頗厚,還以為秦羽瑤里嗦寫了許多,心里想著下次見了她,可得借機揶揄她一回。誰知卻是他想岔了,只見那信上不是旁的,竟是一張圖畫。
紙上畫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可愛的稚童,坐在花園里教他認字。婦人的神情十分認真而溫慈,稚童的神情則是憨態可掬,這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畫。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寫,然而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度。
宇文軒心中一嘆,從寶兒手中取下那張畫作,抱過寶兒在懷里輕輕拍打著︰「乖寶兒,你娘親很快就會回來了。」
寶兒窩進宇文軒的懷里,小手揪著宇文軒的衣裳,嗚嗚哭個不停,很快就把宇文軒的衣裳哭得濕了一片。
感覺到胸前的溫熱,宇文軒一半是心疼不已,一半又有些醋意——什麼時候寶兒才能想他也想得這樣哭呢?強忍著醋意,抬手輕輕拍著寶兒的後背,溫聲哄著︰「乖寶兒,不哭。」
可是卻沒什麼效果,只見寶兒根本听不進去,此刻心里滿是委屈,直是嗚嗚得哭個不停。
宇文軒有些無法,眉頭一時間都有些愁苦了,想了想問道︰「寶兒不想給你娘親回信嗎?」
寶兒听到這里,不由得稍稍止住哭聲,從宇文軒的懷里探出頭來,聲音還有些抽噎,問道︰「回信?」
「是啊,你娘親給你寫了信,你怎麼給她回信呢?」宇文軒只見有效,便連忙哄他道︰「要知道,你想你娘親,你娘親也想你想得緊呢。」
寶兒怔了一下,抹抹眼淚不哭了,小臉上有些故作大人模樣的堅強︰「寶兒要給娘親回信。」
「哦?回什麼?」宇文軒微微笑道,心里卻是好奇,這個小小的人兒,到底會怎麼回?
這幾日的親近接觸,令宇文軒漸漸發現了,他這個兒子看似單純沒有心機,實際上敏感得緊,許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見解。
寶兒微微偏頭,想了想,道︰「娘親不在家,許多東西都吃不到,我要給娘親帶些東西去。」說著,就爬起來,下床跑了出去。
宇文軒一個愣神沒攔住,竟叫他連鞋子也忘了穿,光著腳就 地跑了出去。卻是往西屋里去了,口中喊道︰「嬸嬸,嬸嬸,你給寶兒包幾個松花蛋和咸鴨蛋。」
陳嫂還沒睡下,只見寶兒光著腳就跑了過來,連忙下床將他抱了起來,安置在床上,道︰「寶兒包這個做什麼?」
只听一陣輕淡的腳步聲響起,隨後宇文軒的聲音響起︰「原是小公子給夫人包的,卻不必了。」
陳嫂只見宇文軒過來了,連忙行了一禮︰「見過主子。」
宇文軒點點頭,彎腰從床上抱起寶兒,對陳嫂道︰「無事,你且休息吧。」便抱著寶兒穿過廳堂,往東屋里去了。
寶兒不解地道︰「爹爹,為什麼不給娘親包?」
宇文軒便答道︰「宮里有很多厲害的人,他們見你娘親吃這個,肯定會跟她搶的。所以寶兒就算包了,你娘親也吃不到。」
「壞人!」寶兒不由得緊緊攥拳,小眉頭擰在一起,嘟起嘴來︰「那就多包些,他們吃不完,娘親就有的吃了!」
他的兒子,倒是個小富豪呢。宇文軒不由失笑,說道︰「其實也不是,你娘親那麼厲害,誰能從她手里搶去?只不過,因為不是光明正大地給你娘親捎過去,所以你娘親不能當著人的面吃,還得悄悄的,十分麻煩。」
寶兒不由得撅起嘴,十分怏怏。
宇文軒抱著他回到屋里,指了指桌邊的筆墨紙硯,說道︰「不如這樣,寶兒也畫一幅畫,給你娘親回信?」
寶兒想了想,只得如此︰「好。」仍然撅著嘴,不太快活的樣子。坐在床邊,由著宇文軒給他穿上鞋,說道︰「爹爹,我畫得不好,娘親會笑話我嗎?」
「你覺得呢?」宇文軒悶笑著道。
寶兒撅嘴搖頭︰「寶兒不知。」
「爹爹帶你一起畫。」宇文軒給寶兒穿好鞋子,便抱了他下床,走到桌邊磨起墨來。
因為桌子較高,而寶兒的身量不夠,所以每次寫字的時候都是站在特制的一只椅子上面。此刻主動爬到凳子上,站定了,然後偏頭看向宇文軒。
宇文軒磨好了墨,便鋪開紙張,將毛筆塞到寶兒手中,而後握住寶兒的小手,問道︰「寶兒要畫什麼?」
寶兒想了想,說道︰「畫咱們一家人吃飯的情景。」
宇文軒一听,心下頓時大嘆,不虧他這幾日連覺也睡不足,每晚跑來陪小家伙,這小家伙卻比他娘親要有良心得多。
不錯,秦羽瑤令千衣捎來的畫作,使宇文軒有些傷心——為什麼她只畫了她們娘倆,卻把他給漏掉了?竟是他兒子更有良心,宇文軒無比感動地握著寶兒的手,道︰「來,咱們這就畫。」
寶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嗯。爹爹,要在桌子上畫著松花蛋和咸鴨蛋。」
這小家伙,還沒忘了給她娘親捎帶吃的呢。宇文軒不由失笑,點頭道︰「好,都畫上。」
東邊廂房,秀茹原本支著耳朵听著正房東屋里的動靜,只見這會子那叫人揪心的哭聲沒有再響起,便縮回來鑽進被窩里。
睡在旁邊的秀蘭翻了個身,道︰「瞧你這小樣,倒跟你兒子似的。」
秀茹從被窩里伸出腳,隔著被子蹬了她一下,說道︰「竟胡說,仔細夫人知道了扣你工錢。」
秀蘭原也是開玩笑,姐妹之間說話有時候難免失了分寸,故而挨了這一腳也沒吭聲,在黑暗中做了個鬼臉。只听秀茹又道︰「我是把寶兒當我親弟弟的。」
這一回,就連秀禾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到︰「隨你怎麼說,都是你佔了便宜。」
若是秀茹管寶兒叫弟弟,那麼管秦羽瑤和宇文軒又叫什麼?干爹干娘?
秀蘭接話道︰「可不是?咱們家爺,一看就出身不凡。」
秀茹哼了一聲,道︰「我又不是抱著佔便宜的心才去的。」
秀蘭便與她斗起嘴來,唯獨秀禾側身躺著,枕著一只手心,心中想道,夫人真真不是個凡俗女子。
皇宮的夜里,充斥著異于尋常的安靜。宮中貴人多矜嬌,一點點稍重的腳步聲都能叫他們細膩敏感的心弦觸動,或許大發雷霆,無妄之災當頭降下。故而宮女和太監們走路的時候都是受過嚴格的訓練的,既不能如貓一般無聲無息,叫主子發覺不了。也不能腳步太重,惹了主子清靜。
與此相應的,是宮女和太監們說話、吃飯乃至做事的動靜,全都要低聲斂氣。其實,不僅是宮女和太監們,便連稍微次一等的主子們,也都秉承著這樣的習慣。
如此一來,倒是有禮儀了,只不過太有禮儀了些,秦羽瑤只是看著便覺得累。明日,一定要將余下的那一套李貴妃與宇文婉兒的母女裝畫完,然後回家去。秦羽瑤枕著手臂躺在床上,听著閆繡娘與胡繡娘悠長的呼吸聲,久久睡不著。
寶兒此刻應當接到她的信了吧?不知道有沒有哭鼻子?秀茹她們可哄得了他?腦中一時浮現出寶兒委屈得嗚嗚直哭的模樣,一時又浮現出寶兒故作小大人模樣,強忍委屈與思念的神情。
不管是哪一種模樣,都叫秦羽瑤心疼得不行,輾轉反側,直是恨不能立時生了翅膀飛回去。
「咚!」忽然,窗稜被敲響了。秦羽瑤微微一愣,從飄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凝神感受過去,只听那窗稜又響了一聲,卻是不像意外發出,而是有人在那里。
秦羽瑤掀開被子坐起身來,披了衣裳,趿上鞋子悄聲下地,打開門走了出去。只見黑暗中,一片銀灰色如水銀般流動,不仔細看去竟瞧不見。
是千衣,秦羽瑤立時認了出來,便低聲問道︰「何事?」心頭閃過寶兒的面容,不由得微皺眉頭︰「我兒子可好?」
「小公子一切安好。」千衣從懷中掏出一只信封遞過去,微微啟唇,傳音道︰「主子叫我問你,可有什麼事情要跟他講?」
听到寶兒無事,秦羽瑤放心下來,接過信封,只覺厚薄與她傳回去的一般無二。然而信封卻是不一樣的,便知千衣把信傳回去了,這應當是寶兒的回信。她心里一熱,把信封揣進懷里,抬起頭看向千衣︰「他是什麼意思?」
千衣便道︰「夫人如此聰慧,何必問我?」
聞言,秦羽瑤不由得挑了挑眉,宇文軒是什麼意思?要替她出頭麼?心念轉動,說道︰「那你告訴他,有人欺負他兒子的娘。」說罷,轉身回屋。
被關在門外的千衣聞言,那雙細長的眼楮里仿佛冒出笑意。隨即身影一閃,離開了原地。
听到千衣的回復後,宇文軒的眼中露出怒意,絲絲冰寒的氣息漸漸從中涌了出來,如春蠶吐絲,又如蜘蛛結網,很快在周身縈繞出濃濃的冰冷的氣息︰「去給他點顏色瞧瞧。」好個荒yin家伙,居然連他的女人也敢覬覦!
對于宇文軒的怒意,千衣絲毫不覺意外,應聲道︰「好。」而後身影一閃,離開了原地。
宇文軒站在窗前,面上一片冰寒,久久未動。直到身後的床上響起一絲動靜,回頭一看,只見寶兒的小胳膊從被子里掙了出來,面上冰寒頓時斂去,變得溫柔如水起來。他輕輕走回床前,將寶兒的小手塞回被子里,模了模寶兒的小臉,喟然一嘆。
不能再由著秦羽瑤了,他必須早些對天下人公布,免得總有些宵小之輩對她生出覬覦。
懷里揣著寶兒的信,因為燈已經吹了,再折騰起來難免驚動閆繡娘和胡繡娘,故而秦羽瑤便沒有打開。反正千衣已經說了,寶兒一切安好,秦羽瑤並不擔心。便將信封貼身抱著,闔眼睡下。
等到第一絲曙光升起,秦羽瑤準時睜開眼楮,掀開被子坐起身,披衣下床。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走到院子里。此刻,天才微微亮,天空只是一片灰青,唯有東方浮起了一道道雲霞。
宮人們這個時間才剛剛起,繡娘們還沒有一絲動靜,秦羽瑤凝神傾听半晌,便知人人都睡得熟。便從懷里拿出寶兒的回信,那信封被她貼身捂了一夜,此刻仍然熱乎乎的。秦羽瑤打開一看,只見那回信正是采取了自己的法子,也沒有一個字,全都是畫。
只不過,看清那畫上多出來的一個人,不由得微微一怔。那畫上,卻是一家三口圍著桌子用餐的情形。左邊坐著宇文軒,中間坐著寶兒,右邊坐著秦羽瑤。人物面目栩栩如生,精氣神俱全,顯然畫畫的人極有畫功。不用猜,必然是宇文軒畫的。
原來,昨晚宇文軒陪著寶兒呢?看到她的信後,不知道有沒有生氣?畢竟,她的畫上只有她和寶兒兩個人。秦羽瑤低頭看向那畫,只見畫上的寶兒低頭認真吃著飯,而宇文軒卻夾了一瓣咸鴨蛋,往寶兒旁邊的她遞過去。
眼角微微挑著,竟好似在斜睨著她?
秦羽瑤不由得揉了揉眼楮,有些懷疑自己眼花了。可是再看去,卻分明沒有看錯,畫上宇文軒的眼神,分明在說︰「等著瞧,看爺不收拾你。」
頓時間,不由得啼笑皆非。然而心里,卻有些說不出的溫暖。
秦羽瑤又將畫兒看了兩遍,然後小心收起,裝回信封里,仍舊貼身帶著。而後,慢慢打起拳法來。
吃過早飯後,秦羽瑤便將昨晚與宇文婉兒確認過的那件衣裳的畫樣交給繡娘們,將宇文婉兒的吩咐一一囑咐了去。而後,青兒來了,竟是傳話來了︰「秦繡娘,東西收拾好了沒有?速速與我去吧,公主早就念叨你了。」
聞言,繡娘們有些莫名奇妙︰「青兒姑娘,秦繡娘要去哪里呀?」
青兒便道︰「怎麼,秦繡娘沒告訴你們嗎?公主要秦繡娘搬去英華殿住下,往後就不與你們住在一處了。」
「什麼?」
「真的假的?」
「何時決定的?」
「秦繡娘,你真的要去公主那里了嗎?」一時間,人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秦羽瑤,七嘴八舌地問道。
秦羽瑤便點頭道︰「是真的。」偏頭一瞧,只見孫繡娘此刻愕然得嘴巴都閉不上了,心里甚是覺得有趣,便笑道︰「我會常來看你們的。」
唯有閆繡娘的眼中,露出一絲焦急與焦慮。
「我東西都收拾好了,我這就去拿,青兒姑娘等我一下。」秦羽瑤總共就一套換洗衣裳,以及一套筆墨紙硯,別的什麼都沒有。故而就算現收拾,也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青兒便點頭道︰「我不著急,秦繡娘把東西都收拾全了,免得漏了什麼。」
秦羽瑤對她點了點頭,便往屋里去了。閆繡娘縮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手心,眼中閃動著猶豫和掙扎,腳下微動,似乎要跟過去。最後卻又收了回來,眼中的掙扎漸漸暗了下去,恢復成一片沉寂。
此刻,宇文婉兒心情極好地在殿外走動著曬太陽,只見今日晴得極好,那碧天便仿佛一塊晶瑩剔透的藍寶石,一絲雲彩也無,叫人看在眼里,便連心里都明亮了起來。心情極好地踱著步子,等著秦羽瑤的到來。
說來也怪,就在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時候,宇文婉兒心中想的是,一定要把秦羽瑤找到,圈在宮里給她做鞋子。而後,可能一直寵愛著,也可能很快就厭棄了。
而當宇文婉兒費盡力氣,總也遍尋不見時,心情最陰鶩的時候,曾經想過找到秦羽瑤後,好好給她一頓教訓。然而,真正見到了秦羽瑤,卻發現一切都不在預料之中。不知不覺,她竟被秦羽瑤吸引,按著她的步子走了。
有時候,宇文婉兒十分厭惡這種感覺,世上竟有人比她還聰明?該殺!然而更多時候,尤其在見到秦羽瑤的時候,宇文婉兒心中的戾氣總是不知不覺就消匿了。她更想看看,秦羽瑤能牽著她的鼻子走到哪里?
隱隱之中,宇文婉兒有些直覺,秦羽瑤會帶給她一方全然不同的天地。就在昨天,宇文婉兒知道了一部分原因,那就是秦羽瑤果然是個不凡的,她居然記起了前世的記憶。即便稱不上方外之人,至少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
這樣的奇人,居然要跟她做朋友。宇文婉兒再也沒有了殺心,她更想時時看見她,听她說話。于是,昨晚叫秦羽瑤搬來英華殿,在離她最近的地方住下。
本來早上吃飯的時候,宇文婉兒便想叫青兒去叫秦羽瑤。青兒說道︰「繡院的繡娘們起得早,興許秦繡娘此時已經吃著了。」于是,宇文婉兒才打消念頭,直到吃過飯後才叫青兒去叫秦羽瑤。
不一會兒,果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青兒在前,秦羽瑤在後,兩人似乎說這話兒走近來。
「你來了。」宇文婉兒不由得勾起唇角。不知道為什麼,見到秦羽瑤便覺著心里高興。
秦羽瑤便笑道︰「參見公主。」口中說著,卻沒有如往常那般屈膝行禮。
宇文婉兒也不在意,且是打心底里不在意了,只是嗔她一眼道︰「快去把東西放下,跟我去一趟怡景宮。」
秦羽瑤不由愕然︰「公主,去怡景宮做什麼?」她現在已經招了太子的眼,宇文婉兒卻帶她去怡景宮做什麼?
只見宇文婉兒勾起唇角,笑得有些邪惡︰「自然是出氣去。」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宇文婉兒,從來沒有吃過虧,哪怕是宇文景也不能叫她吃了虧還咽下去。
秦羽瑤想了想,便明白了,笑道︰「好。」卻直接將小包裹遞給青兒,道︰「勞煩青兒姑娘幫我把東西放下去。」青兒是個好姑娘,秦羽瑤也不怕她做什麼,很是信任地將東西給了她。
青兒不知秦羽瑤的包裹里只有一套衣裳,心里對秦羽瑤的信任很是感動,便認真點頭道︰「是,秦繡娘。」
秦羽瑤便與宇文婉兒出了英華宮,往怡景宮走去。一路上,宇文婉兒不時突然笑出來,陰森森的。除了剛開始嚇了秦羽瑤一跳之外,到後頭便直是好笑起來。
宇文婉兒此人,若是做敵人,則令人寢食難安。而若是做隊友,便令人做夢都會笑出聲來。秦羽瑤心里也有些期待,等會兒宇文婉兒會如何收拾宇文景?畢竟昨日宇文景那般可氣,雖然被千衣丟了滿頭的棗核,然而卻是太輕了些,並不解氣。
兩人經過御花園,繞過三皇子的宮殿,一直行到怡景宮。
「參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怡景宮的太監和宮女們一起跪下喊道。
宇文婉兒瞧也不瞧,一路往里走去︰「起吧。」
走到一半,只見里頭走出來一位生得極美的女子,穿著一身典雅秀致的宮裝,蓮步輕移,款款走來︰「婉兒好久不來了,今日怎麼竟有興致來了?」
「大皇兄呢?」宇文婉兒挑眉問道。
走出來的這名生得極其優雅美麗,行為舉止猶如畫兒一樣的宮裝女子,卻是太子妃陶致潔。只見宇文婉兒如此任性無理,她卻也不惱,只是歉然說道︰「太子身體有恙,不能出來招待婉兒,還請婉兒別見怪。」
「身體有恙?」宇文婉兒皺眉,表示不信︰「昨日還好好的,跑到我宮里去難為我的人,怎麼今日就有恙了?」
陶致潔微微怔了一下,道︰「太子昨日給婉兒添麻煩了?」
對著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太子妃,宇文婉兒雖然不喜,卻也發不出多麼大的火氣︰「是啊,還說是父皇的聖旨。」
「既然太子如此說,那麼必然是皇上的旨意了。」陶致潔便道。
「呵呵,他不敢,那是我誣陷他了?」聞言,宇文婉兒不由得冷笑起來,她給陶致潔面子,沒有點破宇文景荒yin之事。好麼,陶致潔竟然順桿爬到她頭上來了,「你說他今日身體有恙,我瞧著也是,做了虧心事哪有沒報應的?」
如此一來,饒是陶致潔再好的脾氣,此刻也有些沉下臉來︰「婉兒,怎可如此說你大皇兄?」
「那該怎麼說?太子妃倒是教教我,太子昨日到我宮里,非要捉我宮里繡娘的手,又說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到底該怎麼說才好呢?」宇文婉兒素來瞧著陶致潔不順眼,可是偏偏陶致潔最是講規矩,事事叫人挑不出錯處,便也只是在心里討厭著,不似旁人那般想刁難便刁難。
多數時候,宇文婉兒甚至還會給陶致潔一點面子。可是陶致潔這一句訓斥,立時便叫宇文婉兒惱了,當下也不管了,索性撕破了臉皮說道。
陶致潔聞言,有些不相信,愣了一會兒,蹙著細細的眉頭,輕聲說道︰「太子殿下不是這樣的人。婉兒必然是听從旁人的只言片語,誤會了太子殿下。」
「哈哈,好笑!」宇文婉兒忍不住譏笑起來,「太子妃只說我听從只言片語,然而我是听了我宮中小宮女的稟告的,卻不知道太子妃都听了什麼,竟反說我誣賴人?」
陶致潔依然細聲細氣地道︰「太子殿下並不是那樣的人。」
宇文景是什麼樣的人,陶致潔很該最清楚才是,畢竟宇文景一個個往宮里進人,是從不避著陶致潔的。宇文婉兒便冷笑一聲,說道︰「你若不信,只管叫大皇兄出來,一問便知。」
陶致潔剛剛松開的眉頭又蹙了起來,耐心說道︰「太子殿體有恙,不能出來招待婉兒,婉兒不妨改日再來。」
一推四五六,手段倒是高明。秦羽瑤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陶致潔,在後頭輕輕扯了扯宇文婉兒的袖子。宇文婉兒便冷笑道︰「好,那我改日來。」說著,袖子一甩,帶著秦羽瑤走了。
兩人還未走出門,便只听身後響起一個宮女的聲音︰「不知公主身邊那婦人是誰,為何見了太子妃卻不跪下行禮?」聲音雖然不大,卻足夠宇文婉兒與秦羽瑤听見了。
不等陶致潔回答,宇文婉兒便轉過身來,冷笑道︰「這是我的朋友,除了父皇母妃,是誰也不跪的。」言罷,仰起頭昂然而去。留得身後一眾宮女太監,驚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這人莫非就是這兩日宮里傳得沸沸揚揚的秦繡娘?
原來自從秦羽瑤進宮第二日起,與宇文婉兒逛御花園時有說有笑被人看到,從此便進了各宮各殿的主子們的耳朵里。自然,宮人們也都十分了解。且,有相當一部分宮人是極感激秦羽瑤的。
因為從前的宇文婉兒,誰見到她都要矮下膝蓋說話,絕不能比她高了去。而自從有了高跟鞋後,宮人們便不比宇文婉兒高多少了,甚至不少人與宇文婉兒齊平。故而,再也不用見了宇文婉兒便矮膝蓋,且矮得不合適了還要挨罰的宮人們,對秦羽瑤的印象格外深刻。
怡景宮中的宮人們,對于宇文婉兒臨走之前留下來的話,結合剛才說的「太子奉旨模繡娘的手」,人人心中都各自有了判斷。而陶致潔精致優雅的面孔,除了微微皺起眉頭外,並沒有其他表情,仿佛僅僅不贊同宇文婉兒與一個繡娘交朋友。
氣沖沖地離開怡景宮,宇文婉兒路上瞪了好幾個宮人,直瞪得人家心肝俱顫,撲通跪在地上久久也不敢起來。宇文婉兒遇花掐花,遇草折草,一路上折騰了許多花花草草和宮人,直到回到英華宮仍然沒有緩過臉色來。
大步走入英華殿中,高聲道︰「來人!去查一查,太子生了什麼病?」
皇帝不喜歡子女不睦,故而宇文婉兒往常見了宇文景都稱呼一聲大皇兄,並不畢恭畢敬地稱太子。然而私下里,卻常常提之必喊太子,只因為她不喜歡宇文景,才不跟他親近。且在心里,宇文婉兒都是叫他蠢貨的。
秦羽瑤只見宇文婉兒氣得很,便寬慰她道︰「他病了不是正好麼,不必你做什麼,他便受折磨了。」
宇文婉兒拍著桌子道︰「不是被我氣病的,什麼好得意的?」
秦羽瑤的嘴角抽了抽,不說話了。
宇文婉兒生陶致潔的氣,竟沒顧得上秦羽瑤話中的不尊敬。直到出去打探的宮人回來了,稟告道︰「回稟公主,太子殿下忽然生了奇怪的病,渾身長滿花生大小的黑色斑點,頭上臉上都是,沒有辦法見人了。」
原來,這宮人出去打听的時候,恰好踫見太醫從怡景宮出來。仗著宇文婉兒的名聲,這位宮人走上前跟太醫打听了一番。那太醫也知道宇文婉兒不是好惹的,生怕得罪了她,連帶著李貴妃也得罪了,日後再落得什麼不好,便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
听了宮人的回報,秦羽瑤不由得愣住了。這是什麼奇怪的病,怎麼從前不曾听說過?而且,瞧著不像是病,倒像是過敏或者說中毒?一時間,不由得懷疑起來,難道是宇文軒?畢竟昨天晚上,宇文軒特意使千衣來問,她可有什麼要對他說的?
正給秦羽瑤猜對了,此事卻是宇文軒所指使。昨日听了千衣的全程描述,宇文軒心中不快,便叫千衣給宇文景點顏色瞧瞧。千衣是個實誠人,便果真給了宇文景一點「顏色」瞧瞧。哦不對,是很多點「顏色」。
听了宮人的匯報後,宇文婉兒怔了一下,隨即一拍桌子,大為快意地道︰「好!長得好!最好一頭一臉,這輩子也別消下去!我看陶致潔那個女人,還能一輩子這樣維護他?」
人無完人,不說當今皇帝有著那樣無法彌補的天大缺陷。便說宇文婉兒,出身夠好,聰明伶俐,長得美艷,絕對是天下女子羨慕的對象,卻偏偏生得奇矮。縱觀天下人,稱得上完人的幾乎沒有。
但是,太子妃陶致潔卻仿佛是個例外。
其實太子妃的出身,並不是太好,甚至沒有顧青臣攀附的對象,蔣丞相的女兒蔣明珠來得好。太子妃的父親,乃是從二品的工部侍郎,卻偏偏一生無子,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是陶致潔,小女兒叫陶韻之。
因為沒有兒子,所以陶侍郎便把全部心神放在兩個女兒的教養上。故而陶致潔雖然不是男子,在待遇上卻絲毫不差。因為生得精致優雅,性格溫柔嫻淑,且又頗有才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呼,故而被太子宇文景一見鐘情,娶為太子妃。
雖然宇文景荒yin,然而對陶致潔卻十分尊重,至少不論再寵愛旁人,始終不曾讓人越過她去。在時下女性的眼中,陶致潔已然是得天獨厚了。尤其她不驕不躁,不氣不惱,不論內外的修養都是一等一,堪稱為完人。
故此,格外不討宇文婉兒的喜歡。
秦羽瑤只見宇文婉兒出了氣,便想告退︰「公主,若無他事,我便去做事情了。」
宇文婉兒卻忽然回過頭來,問道︰「你說,他是怎麼忽然得了這種病?竟連太醫也治不好,委實奇怪。」
宇文景昨日還好好的,又未出皇宮,若說做了什麼稀奇事,也就來到繡院對秦羽瑤無禮,卻還被不知名人士丟了一頭一臉的棗核。
秦羽瑤心中感慨宇文婉兒的機敏,面上卻平靜搖頭︰「我也不知。」
宇文婉兒皺了皺眉,便揮手叫她下去,獨自撐腮,思考了起來。
秦羽瑤花了大半日的工夫,設計出那套母女裝,與宇文婉兒瞧了一番,宇文婉兒略作指點之後,便對她道︰「走,與我去華清宮走一趟,叫我母妃也看一看。」
兩人來到華清宮,見過了李貴妃。當看到秦羽瑤呈上來的圖紙,李貴妃卻是頗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很不錯。」
只見這套母女裝,大體風格樣式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僅僅在于衽邊的寬度、圈數,以及衣裳上面繡著的花樣。
李貴妃的衣裳上面,繡著的花樣乃是沉靜秀美的月季,既未奪了花中之王的霸氣,避免招了皇後的眼,又顯得別樣清麗。
而宇文婉兒的衣裳上面,則繡著大朵艷麗的木芙蓉,因為是未嫁公主,且又是宮中唯一的公主,故而繡什麼花樣都不礙眼。秦羽瑤準備了好些樣式,最終宇文婉兒自己定了木芙蓉。明媚嬌艷,正顯得少女活潑之氣。
李貴妃低頭握著圖紙兩邊,越瞧越喜歡︰「可以,叫繡娘們去做吧。」
只見得了李貴妃的發自真心的喜歡,宇文婉兒也很得意,這可是她挖來的繡娘呢。辭別了李貴妃,宇文婉兒帶著秦羽瑤回了英華宮,揚頭說道︰「你好好做,做完本公主有重賞。」
秦羽瑤便笑道︰「公主可否現在便賞我?」
「哦?你想要什麼,說來听听?」宇文婉兒便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朝秦羽瑤看了過來。
秦羽瑤便福身一禮,說道︰「我想要的是,公主放我兩日假,叫我回家看看兒子罷。」
一句話落,宇文婉兒方才還笑意滿滿的面孔,頓時間沉了下來︰「我待你哪點不好,你一意要離開我?」
少女明媚的面孔,此刻染上一層濃濃的灰靄,顯得十分陰沉。秦羽瑤心中微嘆,說道︰「我又有哪點好,叫公主如此器重我?」
宇文婉兒抿唇不答,手指摳著榻上錦緞的紋理,面色愈發陰沉。
秦羽瑤便問道︰「公主見不到我,便想我,我厚臉皮地歸因于,我是個有趣的人,公主喜歡我。可是,我對兒子的喜歡、思念,便如公主對我的喜歡、思念的一百倍。而我兒子對我的喜歡、思念,又如我對他的一百倍。我怎麼忍得住,將他丟在外頭不管不問?」
宇文婉兒雖然面上仍舊陰沉,然而比起方才已經有了一絲緩和的跡象,她抿了抿唇,沉聲說道︰「我早叫你接他進宮來,是你不肯。」
「接他進宮來,等他長大了呢?若是有人護著,他興許可以做個皇子伴讀。但是,那樣的可能性也太小了些。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閹了做太監。平心而論,我便是寧願他死了,也不想叫他進宮做太監。」秦羽瑤的聲音漸漸沉凝下來,看向宇文婉兒的目光不再是一味的遷就與哄讓。
宇文婉兒摳著榻上的錦緞,不知何時已經咬住嘴唇。
只听秦羽瑤又說道︰「即便是朋友,也不需要日日都見到。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雖然我的身份不及公主尊貴,公主若想要困住我,實在簡單得很。可是,如果公主當真看重我、尊重我,便應當給我時間和自由,讓我迎著風雨日漸健壯,最終翱翔于蒼穹,憑著自己的實力與公主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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