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恩,忽見得妻兒急欲相認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子說話的聲音。
「先生還是三思而行。」一個護衛帶刀站在朱恩身後,說著。朱恩聞言一驚,卻也不怕,想來自己太過分心事外了,竟讓人欺近身旁而不知。但此刻所關心的,只有眼前終于見到的妻兒,回頭看見媚娘抱著寶兒,進屋關上了門,急欲動身前往。那男人又作了一揖說了︰「還請先生三思。」言罷,竟遞上一張畫紙,赫然是自己被朝廷通緝的畫像。
「在下堂前帶刀左都尉,奉刺史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時。」說完遞上一把軟劍︰
「請先生收好此劍,給小姐問聲好。大人見此劍,便知日前大鬧後花園的是小姐,也知先生和小姐,在酒館里跟京畿來的周先生遭遇過。前日城郊地保上報,新入住一書生和女子,想必就是先生和小姐了。只是事情太過復雜,大人機要在身,也不便前往,遂命屬下在此恭候多時。」
朱恩一愣,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人悉知︰
「刺史大人就是密教堂主?」
「是,想來先生是從七煞口中知曉的吧?想必日前救小姐所用的**彈,也是董驃獨有。情形復雜,非三言兩語可以敘述,但關于夫人和寶兒的事,還請先生三思。」
「為什麼?你是說,讓我忘了這奪妻之恨?」朱恩一抖長劍,架在了左都尉脖子上,卻見左都尉面不改色︰
「若是在下一死能消先生心頭之恨,當在所不辭,只是,還請先生听我把話講完。」言之頓了頓,見朱恩沒有反應,復接著說︰
「當今是李家天下,先生有滅族之痛,當比誰都知道其中厲害關系。或許夫人和寶兒只有改了姓,跟著刺史大人,才可以錦衣玉食前途無憂。」
「你敢說我不見容于我的妻兒麼?」朱恩質問里,緊了緊手上的劍,左都尉脖子上便滲出一絲血色來。
「不,先生,但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還請先生三思。」
朱恩猛然想起逃亡時,媚娘說過的一句話「這些日子里,東躲**擔驚受怕的,真真是受夠了!若不是舍不得寶兒,我寧願一頭撞死算了」,不由心頭一陣淒惶,復有種種殘酷的擺在面前。喃喃著︰「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是的,先生。」左都尉復又對著朱恩小聲說道︰「先生乃深明大義之人,刺史大人為此,也是犯了欺君的大罪,可見大人對夫人是一片真心。實情大人,有著莫大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也一直未敢跟小姐家人有聯系瓜葛,卻不想事情終究至此。」
忽然驚懼的明白了什麼似的,朱恩踉蹌著退後了一步︰
「你是說刺史大人認識蘭蘭?」
「是的,先生。」
「你是說刺史大人是…是我師兄…孫哲明?」
「是的,先生。」
朱恩聞言,一霎那心如刀絞,淚如泉涌,伴隨著徹骨的心寒,和戰栗襲來,連最後的那一點防御都崩潰了︰「這就是再造之恩?這就是奪妻之恨?…難道我本該就是個,沒有名字的靈位?」左都尉見狀,退了一步深深一揖道︰「還請先生三思保重。」便轉身離去,只留下個可憐的人兒,在暗夜里苦苦掙扎。是帶著妻兒繼續亡命天涯?還是讓妻兒跟了別人姓氏,安枕無憂?朱恩心里,比誰都清楚答案,卻比誰都痛苦掙扎!耳听得遠處,丫鬟給夫人請安的聲音,而後閣樓的燈火忽的寂滅了,也滅了朱恩心頭唯一殘存的希望。只覺著眼前一黑,血氣逆行,連日來的悲愴化作一股血箭,噴涌而出。
恍惚里,是怎麼回到村落的,唯一的知覺,就是沒有知覺的知覺。先生沉默了,先生心碎了。
或者能夠排解的,就不叫寂寞,
或許能夠哭出來的,其實不算悲傷,
只是先生突然變傻了,從那晚刺史府回來以後。幾天幾夜連著沒有合眼,也不吃不喝,任憑如蘭怎麼招呼,勸慰與詢問,都沒有一絲反應。只是瞪大著充滿血絲而又空洞的雙眼,呆呆地看著手里的平安符,是一動不動。有時又會默默地流著眼淚,有時又會呵呵地傻笑。急得如蘭趕緊去請了郎中來診治,脈象有時紊亂真氣激蕩,有時卻又心氣全無,直看的郎中是連連搖頭︰「心魔太重,掘地而為牢,非膏藥可以治愈,必需得解開心結方可,難!」遂只是簡單開了些安神益氣的藥方而已。怎解開先生的心結?如蘭看著痴呆了的人兒一籌莫展,模了模那把先生帶回來的軟劍,決定今夜刺史府尋個究竟。
卻不知就這幾日,中州城里是炸開了鍋,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原是趁著城里防務空虛,一~夜間,鄉紳土豪達官貴人的家中都遭了劫。劫的卻不是錢財,而是所有稍微有點姿色的女眷不下三百人,一時是天下大亂人心惶惶。而刺史大人此時正帶著軍隊,到了翠華山南麓安營扎寨,只帶了一小隊人馬進入了谷里。幾個士兵,在挖朱恩埋葬秦嶺七煞那個土墳,而草廬里竹樓下站著個人,正是刺史大人孫哲明。但見人去樓空,一片淒涼景致,不由心緒萬千。不一會士兵來報︰
「啟稟大人,挖出來了,是秦嶺七煞的尸體。除了董驃是中毒外,其他六人皆是胸骨粉碎。」
果不出所料,孫哲明揮了揮手示意退下。這七煞都是密教從江湖中網羅的凶徒,知道自己救了媚娘母女倆的事。雖說狸貓換太子,用找到的餓死流民頂替,但是命令他們到秦嶺翠華山找朱恩,也是要找滅口的機會,沒曾想,都死在自己父親金剛混元掌的手里。而董驃想必是服毒自盡的了,料其知道,若泄露了密教的機密,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念及此,更是心事重重,獨自一人上得竹樓蘭兒的臥室。竹樓雖簡陋,卻是當年和父親遁世隱居時,一草一木所建,自是滿目含情,沒曾想,還是因了自己的牽累而荒棄。當年自己學藝有成,胸懷大志,不听父親所言執意江湖,憑著一雙鐵拳,闖出了個江湖俠客的名頭。卻不為後梁朝廷所容忍,在一次伏擊中,差點命喪黃泉,幸得伶人敬新磨相救。機緣巧合被保舉,得見當今皇上李存勖,任了帳前帶刀侍衛,一路隨軍南下攻打後梁。至李存勖稱帝,復唐朝舊制,還沒等來衣錦還鄉,卻眼見著當初智勇雙全驍勇善戰的李存勖,一朝富貴得天下,便昏庸驕橫。遠離忠臣良將,卻重用唐朝末年的**舊臣,更寵~幸宦官和伶人。而精通音律的李存勖尤喜音樂、歌舞、俳優之戲。還用伶人做耳目刺探群臣,更自設立了密教,網羅江湖亡命之徒強搶民女,掩人耳目。其時伶人景進與貪官污吏又相互勾結,陷害忠良,使朝廷日益**。一入官場深似海,成王敗寇眼前事,猶愧懼拖累家人,更別提衣錦還鄉了。本以為上任中州刺史,可以遠離京畿,卻不曾想皇上又派了所謂的‘教巡使大人’伶人周允,來中州收刮民脂強搶民女。敏感的察覺到,這李天下民怨四起矣。復有這偷梁換柱救下的媚娘,還牽扯到朱恩這檔事,情形正變得越來越復雜了。正沉思應對間,外傳張僖龍來報。
「啟稟大人,一切如計劃行事。」張僖龍入內拜見言。
「嗯,周允也遂大隊而去了是麼?」孫哲明問。
「是的,大人。」
「此去京畿路途遙遠,出了中州,押送隊伍必定換回官軍服飾,所擄女眷之多行進速度也慢。嗯暉州境內必經之路尖峰嶺,地勢險要,正是伏擊絕佳之地,馬上打道回府,著緊準備。」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