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也很是警覺的翻身而起,本能的便伸手去抓弓箭,低聲道︰「怎麼了?」
「還不知道,有馬蹄聲!向這邊兒過來了。」王羽道。
說話間一個騎士已經從夜色中顯露出來,來到墩前,周仲揚聲道︰「來者何人!不說清楚別怪咱們箭上不長眼!」
那騎士只能看清楚大致的輪廓,根本瞧不清臉面,兩人都是張弓搭箭,只要這人回答不對,立刻便是射過去。
那騎士打馬轉著圈子,只是焦急的大喊道︰「莫要射箭,自己人!我是十里鋪許大人家丁許猛!上頭可是周仲兄弟?十里鋪給大青山賊給圍了!」
周仲听他的聲音果然是有些耳熟,等听清楚了話中的內容之後,更是大驚︰「什麼?大青山賊?那些雜碎怎地來了?」
大同鎮邊堡防線以北不遠處就是連綿的山脈,長城坐落其間。鎮羌堡以北,乃至于整個宣大兩鎮以北這綿延上千里的大山,都是屬于大青山的余脈,而大青山的主峰,在鎮羌堡東北的塞外。
晉北古稱朔方,本來乃是塞上江南那一等極為富庶的所在,生民眾多,城鎮繁華,不知道幾多政權曾在此建都立國。可是隨著蒙古韃子北撤之後不斷的襲擾,乃至于明朝中期以後小冰河時代的不斷到來,卻是變得越發的貧困饑餓。尤其是萬歷年之後,動輒大災,餓殍遍野,百姓四處逃荒,流離失所。朝廷又是無力賑災,而各地官員,為了避免本地出亂子,甚至出動軍隊驅趕災民,殺戮眾多。
這些活不下去的災民,只得鋌而走險,要麼餓死,要麼造反,還有一條活路可以走。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變成了張獻忠和李自成起義大軍中的主力,還有一些,卻是不願意去做那等跟朝廷對著干的買賣,于是便上山落草為寇。雖說兩者都是犯法的買賣,但是就像是偷十塊錢和打劫銀行一般,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性質,總有個輕重。朝廷在九邊的兵力是不少,但是每年應付南下的韃子就夠捉襟見肘的,更是無力剿滅這些賊寇。
只得就由他去了。
大青山山勢高峻,險隘眾多,而且明朝通向蒙古的商路多半都是從其中通過——雖說絕大部分時候明朝禁止和蒙古以及後金貿易,但是民間根本不在乎這個。尤其是一些晉商大賈,根本不知道何為家國,有錢就成,他們曾經大量販賣糧食、布匹、鐵器等後金最為需要的物資經過察哈爾運往遼東。他們在後金最困難的時候給滿清提供糧食,幫助後金渡過難關。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段淵源,清朝開國之後,八家在滿清崛起中起到了許多關鍵作用的晉商被冊封,人稱八大皇商。這八大皇商,靠著賣祖宗,在山西顯赫了百年。
其實如果不是晉商的按照走私,那麼老奴早就被天啟皇帝的封鎖政策搞死了。所以晉商從某種意義上是用關內漢人的血來賺到了自己的錢財——跟民國抗日時期將美國援助物資通過走私給日本的民國敗類商人一樣。
商人逐利而行,沒錯兒,但是總要有些良知。
有了商路,自然就有了打劫的目標,再加上時不時的去打打草谷,總體來說,這些大青山賊的日子過得還算是不錯。
不過他們一般不敢來招惹官府,這一次怎地圍了十里鋪?看樣子這是要干一伙兒大的啊!
墩里已經被外面的動靜兒給吵醒了,不少屋子里都是亮起燈光,董策披衣而起,大聲道︰「怎地了?」
王羽大聲道︰「大人,十里鋪給賊人圍了,許大人差人前來報訊兒!」
「什麼?」
確定了許猛的身份之後,大門打開,許猛快步走了進來,一見董策正中站著,便趕緊跪地磕頭,急促道︰「大人,情況危急啊!還請大人速速發兵,不然十里鋪……」
他話沒說完,董策便把他扶起來︰「莫著急,說仔細些。」
他打量了一下許猛,許猛身上又是血又是土,手中刀上也都是血跡,身上更有幾處傷口,草草裹了,整個人頗為狼狽。顯然,從十里鋪殺出來報信兒,也很是不容易。
許猛靜下心仔細把過程說了一遍。
原來今日傍晚時分,大約百余馬賊忽然殺至十里鋪外圍,趁著城門未關便意欲奪門殺進去!說來也是巧,許如桀路上有事兒耽擱了,許猛幾人那會兒剛護著他回來,結果正巧踫上。許猛幾個家丁帶著一些士卒硬是把那些馬賊給殺退出去,把大門給閉上。
但是情況也是極其危急。
十里鋪中守軍不過五十人,而且裝備什麼的根本不用提,士氣更是低落之極。而外面的馬賊又陸續來了五六十人增援,現在已經是到了一百四五十人的規模,更是每人都有馬,箭術一個個準的邪乎。他們繞著十里鋪便是團團打馬,城上守軍稍不留神便被他們逼近了來,一箭射死。等到要還擊的時候,卻是發現人家已經逃遠了。
當真是岌岌可危,隨時都有陷落的可能!
許如桀也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如何行事,只得遣出幾名心月復家丁四處求援,鎮羌堡以及周圍的邊墩都有人去了。
「大人說了,他惡了鎮羌堡守備侯大人,怕是去往鎮羌堡還有下面那些堡寨,一個兵都不給他派!周圍十幾里之內,最能戰的便是您手下這些了,有兵有馬,兵強甲堅。大人,您一定得救救許大人啊!」
許猛對許如桀也當真是忠心耿耿,又是跪下來,重重的磕頭,聲音里面已經是帶上了哭腔。
董策听著,面沉如水。
董策當然很清楚,現實中的賊匪,跟自己前生那些弱智垃圾電視劇里面的可完全不是一碼事兒。豪俠仗義,劫富濟貧,不殺良善,這樣的賊伙兒幾乎沒有,對于絕大部分賊匪來說,這就是不著不哭的扯淡!他們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肆意的凌辱女人,臨走時一把火給燒成白地!
其行徑,和禽獸也沒什麼區別。
「是誰的人?」他終于開口,沉聲問道。
「是白麻子那一伙兒!」
一听這話,董策的臉色立刻就更難看了。
北地多產馬,這些賊匪之中也有不少是馬賊,配備甚至便官兵還要好些——陝地在兵部賬面上的五十七萬匹戰馬被各級官員侵蝕的連馬骨頭都不剩一根了,賊匪里面可沒有這麼厲害的貪污。
有的馬賊都是一人雙馬,來去如風,配上馬刀,就是一股相當不容小覷的力量。他們中那悍勇的,甚至敢去北邊兒搶蒙古人的,也讓這些蒙古人嘗嘗被凌虐的滋味兒。
白麻子那一部便是如此。
這廝是可稱得上是整個冀北道最有名的人物之一——惡名。他在冀北道橫行已經三四年了,被他攻破屠滅的村子不下十個,死在他手中的百姓,怎麼著也是千數!別的賊匪本鄉本土的,下手終究是有點兒顧忌,他卻是極為狠辣,每每必然屠村,毫不留情。
白麻子之名,在冀北道可止小兒夜啼。
官兵也曾幾次圍剿,可惜他耳目通靈,每每提前就能得知消息。再加上他的巢穴深處山中,道路極為難行,大隊人馬也展不開,因此只得作罷。
這也讓白麻子更加的猖狂。
前一陣子他剛剛屠滅了鎮川堡那邊的兩個村鎮,卻沒想到,這一次竟是把主意打到了十里鋪的身上!
「救,還是不救?!」
這件事,並不難決斷,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女人,還有自己的家業,全都在十里鋪之中。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救許如桀,其實也就是救自己,也是救自己的家人!
沒得選擇!
「女眷留下,李貴,你傷勢未好,帶人留守。余者所有成年男丁,全部披甲,馳援十里鋪!」董策大吼道。
「是!」眾人轟然應諾。
經過了和建奴的那一戰,安鄉墩的士卒們已經是逐漸學會了應付這種局面,相當有條不紊。
李貴指揮著婦女們把戰馬牽出來,這些戰馬在安鄉墩可是金貴得很,每日用上好的馬料混著黃豆雞蛋給喂的飽飽的,還有人專門梳理鬃毛,刷洗身上。一個個給伺候的膘肥體壯的,養足了精神,恨不得四處亂蹦亂跳。牽出戰馬,套上馬鞍子,又在馬鞍旁邊兒掛上路上吃用的馬料。
李貴干這等後勤之事,分外得心應手。
而石進則是打開了武庫的大門,把里面的鎧甲和兵器取出來,分發給眾人。
石進和王渾身高體壯,有一身的氣力,便各自穿了一套魚鱗鐵葉甲,王渾拿了那繳獲的巨錘,石進則是拿了一把巨斧。周伯、周仲、王通、蘇大成都披了紅緞銅釘銅葉甲,周伯三人都是持著長鐵槍,而周仲箭術精準,為了方便,卻是在腰間掛上了長鐵刀。王羽氣力小些,穿的則是皮甲,拿著長鐵刀。
這些甲冑中編制最輕便的皮甲,也足足有十八斤重!像是石進王渾兩人,武器加上鎧甲,已經是五十斤往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