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子這一句帶著挖苦的諷刺之言,蕭歡雲閃亮的眸子冷了下來,她仰頭看著秦無忌,輕輕眨了一下眼。
秦無忌默默退了半步,轉身望著郊野之外的叢林,緩緩道︰「那日你在懸壺洞收我為徒,是因為你感覺到了我體內的饕餮龍子。後來你維護我和百草門,更是為了天元丹,今日又要利用我去殺智行雲……」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也不敢去看對面少女的眼楮,手掌指甲狠狠刺入了自己的手掌,以這種刺痛,去緩解心中的罪惡感。為了拖住蕭歡雲些許時間,他已算是卑鄙無恥了。
但對面的少女卻並未說話,許久之後秦無忌听到了一陣沙沙聲。
他終究忍不住,緩緩轉身望去,只見蕭歡雲手握巨劍,倒垂劍柄,卻在郊野荒地上畫了兩個圓圈。
兩個圓圈一大一小,套在了一起,秦無忌看得一呆,蕭歡雲卻沒有理會他,將一些碎石踢入其中的小圓圈里,這才說道︰「無忌,你看這些小圈中的石頭子兒,它們就譬如這世間之人。」
秦無忌低頭看著圓圈里的小石頭,不知蕭歡雲是什麼意思。
這個小女孩此時卻更多了幾分深沉,手指小圈繼續道︰「而這圓圈便是束縛世人的羈絆,這羈絆,或是財富,或是權力,更可能是親情愛意,生離死別。這世間茫茫之人,莫管修為如何,都受這層羈絆束縛。」
秦無忌默然听著,卻見蕭歡雲猛然提起巨劍,嘿然一聲刺入大地,卻在小圈之外,大圈之內。這少女手指巨劍大聲道︰「我蕭歡雲已跳出世人這些無聊的羈絆,一劍一人,本是自由自在……」
秦無忌望著那月兌出小圈之外的巨劍,卻依舊被束縛在大圓圈之內,恍惚間明白了她內心深處的無奈與憂慮︰「你雖然跳出了小圈,卻難跳出大圈,總歸說來,還是被束縛在圈子中。」
蕭歡雲點點頭︰「所以我才要修行,以道破法,方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自在。」她的聲音漸漸沉落下去︰「但如今天道未窺,卻陷入了圓圈之中。」
她話語之中帶著三分倔強,卻是七分無奈︰「智家乃是晉國四公之中勢力最大的,淮陽王一直在暗中拉攏智家。但我與智行雲的親事,卻可以為三皇子爭取到這股強大的勢力。所以我真的不能,不能再去智家刺殺那混蛋了。」
秦無忌望著這忽然變得深沉憂郁的少女,他感受到了這修為強大的少女一直隱藏的內心與壓力。望著其實不過豆蔻年華的蕭歡雲,他心中一軟,差點忍不住要擁她入懷,安慰一番。
但他還是忍住了,良久忍不住搖頭道︰「三皇子,三皇子對你就這麼重要?」
蕭歡雲沒有說話,忽然豎起了耳朵,臉上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她身子微微轉了一圈,便對著十丈之外脆聲道︰「出來,再不出來本座可要出劍了!」
兩人所處之地,正是古交城之外的一片荒野,雖是初夏時候,但四周多是灌木叢林,蕭歡雲所面向的位置,正是一片茂密的野果樹林。
秦無忌此時也警覺的望向了樹叢之地,心中暗道莫非是李本草來了。十丈的距離不算遠,雖然他慢了蕭歡雲半拍,但此時五感也探查到了那樹林之中正有數個人影晃動。
隨著蕭歡雲這一聲大喝,那樹林之中便傳來一個帶著醉意的慵懶聲音︰「莫要驚慌,小雲,是我,是孤王來了。」
蕭歡雲眉頭一松︰「王上,你怎麼來了。」她說著努嘴一笑,伸手拉著已是心頭巨震,渾身僵硬的秦無忌緩緩走了過去。
茂密的果樹林中蠅蟲嬉鬧,嗡嗡聲中便看到一個肥大的身影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肥胖的男子,面色微白,年紀四十上下,一身寬松的紫色袍服,頭帶白玉古冠,腰配黃金寶劍,一身酒氣的走著,只走了幾步已是氣喘吁吁,唯有那一雙眸子,卻意外的明亮如星。
晉國國君,被稱為中原霸主的姬天聰笑嘻嘻的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黃衣男子,一人頭頂木盤美酒,一人手執酒壺銀杯,小心的隨侍在左右。
晉國國君姬天聰在原地喘了幾下,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侍者,那侍者急忙自木盤斟滿玉杯,將美酒送到了國君嘴邊。
姬天聰一飲而盡,這才對走來的蕭歡雲擺手道︰「小雲,不要行禮了,你也來喝一杯。」
蕭歡雲似乎早就忘了方才的憂郁,大大咧咧走過去,也不用侍者動手,一把舉起了木盤上的酒壇,仰頭便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她喝酒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那已經不是喝,而是灌了。等到姬天聰制止時,整個酒壇已是空空如也。
肥胖的國君一拍大腿,肉痛道︰「這可是最後一壇十二釀的古汾酒了,卻被你牛飲一番,真是浪費。」說罷連連搖頭。
蕭歡雲嘿然一笑,甩手將酒壇扔到一旁,湊過去伸手拍了拍姬天聰的肚子︰「王上,你這肚子越來越大,肚量卻越來越小了,不過一壇子酒麼。」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秦無忌眉頭一抖,此人就是晉國國君,蕭歡雲竟然敢伸手拍國君的肚子。
姬天聰無奈的搖搖頭,目光便轉向了秦無忌,忽然笑道︰「這便是小雲你私會的男兒?過來,讓孤王來見見。」
秦無忌眉頭一皺,卻沒有動作,那隨在一旁的侍者立刻怒聲道︰「蠢材,你面前可是吾晉國大王,還不過來見禮!」
秦無忌還是沒有動,心中此時已亂成一團,這位晉國國君竟然出現在這里,那李本草的暗殺大計定然是失敗了,他可不要死了,若是他死了,自己去哪里去找晴兒她們呢。
國君身旁的侍者見秦無忌竟然膽子包天,還在那里死站著,立時便要發作。蕭歡雲在一旁伸出了巨劍,啪的一聲將那侍者拍倒在地︰「王上還未說話,你倒狐假虎威起來。」
那侍者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蕭歡雲哼了一聲,卻又望向了姬天聰︰「王上您不是說要在天香坊賞花麼,怎麼到這荒郊野外來了呀。」
晉國國君姬天聰出神的看著秦無忌,听到蕭歡雲這樣問,臉色便冷淡下來,一身醉意瞬時消散,負手輕聲道︰「蕭將軍你身負孤王安危之責,竟然不顧職責所在。既然你這守衛不打聲招呼便走了,孤王也只能跟著你過來了。」
蕭歡雲嬌俏的臉蛋上罕見的現出一抹兒淡紅,她收起了玩笑之態,便輕整戎裝,俯身跪拜在地,脆聲道︰「臣擅離職守,罪當該罰,方才已自罰一壇烈酒,還請王上再罰三杯。」
姬天聰咧嘴一笑,示意她起來,只能搖頭道︰「你這丫頭啊,也只有蕭王後能管教一下了。」
他說罷伸出手指彈了蕭歡雲的腦袋一下︰「好罷,孤王便饒了你這一次。」
蕭歡雲听到蕭王後三個字,眸中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站了起來,手指遠處還在發呆的秦無忌道︰「王上,這個便是小將收的徒兒,這一次他鄉相逢,實在是一大驚喜呢。」
姬天聰大訝︰「你這丫頭什麼時候收徒弟了。」他說著更是好奇的望著秦無忌︰「孤王離開那溫柔鄉,倒有一大半是好奇,好奇是哪個男兒能引得你這夜叉都追出來了,原來是你的徒兒。」
他說到這里,正要命秦無忌前來一見,便听到東方傳來一聲巨響。
這一聲巨響轟隆若驚雷,就連郊外大地都震動起來,而伴隨著巨響,正有一道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半個古交城。
秦無忌抬頭便看到古交城東部冒出了沖天的火光,那該是一次巨大的爆炸,聲浪沖擊而來,火勢驚天而起,再仔細一看,卻是心頭巨震,那爆炸的位置,赫然便是天香坊。
只一瞬間,秦無忌腦海中便想起了天香坊地下酒窖中李本草閃爍的言詞,還有地下三層里那辛辣嗆鼻的氣味兒,最後卻想到了那焦炭的味道。
他身子再次巨震,腦海中閃過一道火花,那辛辣刺鼻的味道,不正是火藥的氣息?還有焦炭,原來李本草並不是要親身刺殺姬天聰,卻是暗中在天香坊上三層地窖里埋下了火藥爆炸之物。
也難怪這個楚國間諜以一人之力行刺殺之事,還那麼有信心,他布滿三層地窖的火藥,足可以將天香坊炸成碎片了。看來李本草最怕的是被蕭歡雲這五感通神的修行高手發現破綻,這才讓自己引她出來。
一時之間,李本草這楚國奸細的陰謀完全展現出來,秦無忌心中又是一驚︰「那李本草自己難道也被炸死了,那可大大的不妙,他若死了,卻如何去救晴兒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