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日本投降後的第二年,麥子抽穗的季節。
那一年,葛春江從書院遠走高飛,參加了**正規部隊。參軍後很快得到軍旅長官的器重,又被推薦去上了兩年軍校;軍校畢業回到軍營,當上了少尉參謀,從此,他進出在省城軍部的首腦機關,為抗日救國施展著聰明才智。軍校畢業兩年後,他又成為**勁旅中的上尉參謀。
如今,葛春江那本就筆挺的身材和儒雅的氣質,著一杠三星的制服,頭戴硬殼短舌大蓋帽,腰上系著一根黑色的皮帶,更是韶秀英武,出類拔萃。
可是,他感到無奈的是抗戰勝利了,趕走了鬼子,新的戰爭又開始了。他所在的抗日勁旅現在被改編為整編師。武器沒變,槍支彈藥飛機大炮一應俱全,由于有美國的支援,武器裝備甚至比過去更先進了,可是,戰爭的對象變了,不再是外來侵略者,而是曾並肩抗日的兄弟部隊。還有一些令他費解的事頻頻發生。軍中骨干人才在逐漸流失,都跑到昔日友軍今日的敵對陣營去了,周圍一片議論和嘆息,黯然的氣氛周遭蔓延。「損失太嚴重了。」「我們成了昨日黃花。」軍中議論紛紛。
在葛春江看來,這支軍隊眼下就象西山落日。他心里明白,自已選定的正規軍輝煌不再,要想在短期內絕無恢復過去戰斗力的可能。人心渙散,猶如一盤散沙,即使現在得到美國的支持又怎樣。他尋思著,懊喪不已,越尋思越煩悶。近日整編和動員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可他感覺不到作為一個軍人應有的興奮和激情,卻像正在泄氣的皮球,奄頭奄腦。
他忘不了從雲江縣和弟弟離別時的情景。那天晚上,葛春海勸他參加新四軍,他回絕了,他向往的是**大部隊的氣勢和實力。
記得臨別時春海曾告誡說︰「哥,你的路可要走對了,否則會後悔一生啊!」
發動眼下這場戰爭是正義的還是無義的,維護著誰的利益,血會不會白流……耳聞目睹了軍中派系斗爭和高層斂財的丑聞,這些天來他的腦子里時常會冒出這樣的念頭,讓他對自己選擇的道路感到了危機。
「葛參謀,你的信。」
他接過收發員送來的信,一看是父親的親筆字。端正的小楷,可筆力不如過去遒勁。他看著父親的字跡黯然地想,父親老了,身體一定不如從前了。
葛春江直到抗戰勝利才給家中去信,這是父親的回信。他拆開信看罷,心情異常沉痛。父親病了,家里的變化很大,比他想象的更艱難。母親兩年前已病故,父親九死一生。因為春江書院作為抗日的活動中心,還因為兒子參加抗日隊伍,葛宇軒受到牽連,被日本人多次折磨,後來一直臥病在床。父親在信中說,要不是貞香隔三差五常來照料,自己的這把老骨頭早就被埋進黃土了。
提到貞香,春江的心為之一顫。自從婚配高家,再無她的音信,除了在夢里,他以為早已把她淡忘,可沒想到一經提起,心底還是涌起一絲悸動。父親還在信中告訴他,弟弟葛春海現已成了解放軍的營長。他不僅自己跟隨部隊轉戰南北,媳婦貞蓮也參加了解放軍,成為解放軍部隊的一名醫生。
想到李貞蓮,葛春江記憶猶新。這個有文化,有思想的女子,心里好像揣著一團火,有一顆求索之心。她受弟弟和父親的影響與言傳身教,懂醫識藥,成為軍中人才卻是在葛春江意料之中。
葛春江放下家書,習慣的模模硬殼短舌帽沿,心里抱怨著這難看的帽子。他還是喜歡抗戰時的軍裝,特別是那個仿照德國山地帽的圓桶帽子。他更喜歡「抗日鐵軍」的稱號,懷戀南昌會戰、豫西鄂北會戰的那些萬眾一心的日子。
父親病重,葛春江以此為由請假回家探親,雖然頗費周折,但假期總算得到上司的批準。他回家鄉一是為了探望父親,二是想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
「春海,你應該給貞香鞠躬。」
葛春江進門伊始,躺在床上的葛宇軒就這樣命令兒子。葛春江瞅著貞香,端正的給她舉了三個躬。
貞香臉頰緋紅,兩手搖擺,輕聲說︰「別,我不過是力所能及罷了。春海弟弟不在家,貞蓮也不在葛伯伯身邊行孝,我來代替一下,這是應該的。」
春江怔怔地看著貞香,搜索記憶。在他的印象里,她是被定格在六年前的少女,穿著白底素花淡雅的小旗袍,總是微微抬起下顎,用清麗而好奇的目光看著講台。那神情現在想起來猶如繁雜的塵世中一縷皎潔的月光。眼前的她,顯得清瘦,還有些憔悴。有一剎那,他覺得她的臉龐不如這幾年來一直珍藏在心中的嬌俏,但卻更為美麗。這種美帶著沉靜和成熟,還透著一股高潔和堅毅。
看見貞香,他就像回到了春江書院,自己又有了當先生的感覺,貞蓮和貞香這姊妹倆仍然是他的學生。
貞香看見葛春江,端莊地叫了聲「先生」,卻在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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