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咚臉圓圓的,長得虎頭虎腦,十分惹人喜愛。額前的一縷卷發,頗像丁一芳。只是這小東西兩歲了還不會說話,整天只會嗯嗯啊啊。
不會說話的丁咚卻爭強好勝,一副男子漢模樣。
貞蘭的大女兒小荷比丁咚大兩歲,卻打不過他。他兩歲就知道掄拳頭,生氣了會把拳頭攥緊,呼喝著向表姐示威。
丁咚很淘氣,爬上爬下,每天一身泥灰;拉了便便拿盆扣住,不讓小狗吃;後院的驢兒活怕了他,見他就把尾巴使勁地甩,不讓他靠近了拿燒火棍捅尾巴。
此刻翠姑坐在堂屋椅子上抱著丁咚,一邊雞琢米似的親著外孫紅撲撲的圓臉蛋,一邊歡天喜地嘟囔。
貞香昨天到鄉下收豆子去了,要到晚上才回來。翠姑習慣地望望門口,一邊嘟囔一邊拿下巴蹭著丁咚的脖子,逗得他咯咯咯笑不停。
在丁咚的笑聲中四歲的小荷從後院跑出來,她拉著翠姑的衣襟說︰「女乃女乃,驢兒沒吃的了,它在‘嗯昂嗯昂’叫不停呢。」
翠姑看一眼外孫女,不耐煩地說︰「去,告訴你媽,讓她去看看。」
「我媽在哄妹妹睡覺……」小荷撅嘴,顯出不高興。「你整天就知道抱著弟弟玩,不管我和妹妹,也不管驢了。」
「咦,誰叫你來教訓我的?」翠姑不滿地看著孫女。
自從兩個女婿被抓壯丁,家里的日子日益窘迫。翠姑把貞香娘兒倆接回娘家,一是稀罕外孫子,二是想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
貞香的豆腐做得好,翠姑讓她重操舊營生,幫著養活一家人。貞香回到娘家後里外忙碌,做豆腐,招呼生意,還要割草剁菜準備驢食,時常回鄉下收豆子,真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可是,貞蘭似乎不領妹妹的情。丈夫張小坤被征兵的帶走後,她一直悶悶不樂,仿佛對所有的事物都失去興趣。尤其是生下二女兒小花,她更是打不起精神,變得頹廢不堪。
昨天,貞蘭居然悄悄地抽起香煙來了,吞雲吐霧,在臥房里毫不忌諱。小荷發現了,跑來向女乃女乃告狀。
「我看她是不想過了……」翠姑听罷嘟嚷著走進貞蘭的臥房。
吞雲吐霧的貞蘭一見母親,愣了一下,那一瞬間眼里露出惶恐,她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將半盒煙放進了抽屜。
「你這是造了什麼孽呀,」翠姑長嘆一聲。
貞蘭一臉漠然。她將雙手放在後腦勺仰靠在床頭,閉上了眼楮,擺出一副听憑教訓不再理睬的樣子。
翠姑看看窗下搖籃里熟睡著的小花,慍怒地說︰「即使不顧自己的身體和臉面,難道你的骨肉也不管了?壯丁一大串,他們的女人要都像你,日子就沒法過了」
貞蘭仍然閉眼不說話,面無表情。翠姑氣得一跺腳出去了。她嘀咕著,抱怨著,氣咻咻地踢倒了腳邊的一個小板凳。
丁咚走來抱住姥姥的腿,抬頭仰望著她,嘴里嗯啊一聲。翠姑見了丁咚里立馬消氣,說聲「乖寶寶」,俯身抱起他來。
外面有孩子們玩耍呼喝的聲音,丁咚咿咿呀呀,掙扎著要出去玩,翠姑放下他叮嚀道,「乖寶寶,別跑遠啊,就在門口玩,看貞香收豆子回來沒有。」她說著,扭頭招呼門口的孫女︰「小荷,看好弟弟啊,別讓他摔跤。」
隔壁身懷六甲的胖嫂挺著肚子,一手撐扶著腰,緩緩走過來了。她走近丁咚稀罕地模模他的頭,又輕輕拍拍他的臉蛋,嘀咕道︰「哎……這貞香的兒子真可愛……怎麼養的……給他吃什麼了?」
「沒吃什麼呀,他就愛吃豆腐。」小荷扭頭看看胖嫂,不以為然的回答。
看來豆腐真是好東西。胖嫂對著丁咚感嘆豆腐,牽著大狗的金洋洋來了。
金洋洋四歲,是金無缺的兒子。這時他手里牽著一根黑皮繩,皮繩那一頭拴在一條金黃色卷毛大狗的脖子上。在狗的後面,走著穿警服戴大蓋帽的金無缺。
胖嫂遠遠地見了眯縫著眼打量一番,他們走近了招呼道︰「喲,是金大公子啊,什麼時候搖身一變……當警察了。」
金無缺不以為然的對她點點頭,對胖嫂說︰「唔,我當巡佐都個把月了。」他對胖嫂所說的警察一詞顯然不滿,糾正後便不再理胖嫂。他對兒子發話︰「去吧,去跟丁咚去玩。」
胖嫂可記得眼前的警察上士巡佐金無缺是什麼貨色。他曾當過一段時間國民黨小特務。雖只是個小嘍,可那時的他刁狠凶煞,打探情報、盯梢、抓地下黨,玩了不少陰招,後來被一個蒙面大漢懲戒,左手的小指頭被剁掉了。
把性命看得無上珍貴的金無缺從此感到了恐懼,就像當初怕張小坤一樣又怕上了地下黨,因此使重金找郎中配藥方,吃出貌似重病的體征來。特務上司見他病懨懨臥床不起,厭惡之下便開掉了他,這樣一來,他便得以名正言順退出特務組織,不再擔驚受怕了。
金無缺休養一年後,他爹金剪刀又花大把鈔票,讓他進了警察局當上了巡佐。當上巡警的金無缺又有油水可撈了,他每星期都要帶兒子到管區內走一走,轉一轉。雖不敢不像過去那樣作威作福,氣焰囂張,可他卻把當警察巡佐的權利用到了極致。索取保護費,收受賄絡,買賣商業信息,擺平小混混,暗地里撈了不少好處。平日里,一街兩巷的商鋪小老板,還有擺地攤的小百姓,盡受金無缺一伙的盤剝。
今天,金無缺又照常帶著兒子去巡視了一圈。他很樂意地看到有的老板主動把手伸過來,同他握手寒暄,還有的用被勒索的甜言蜜語把他恭維一番,然後打開現款箱,取出紙幣,或是三兩個袁大頭送給洋洋。
逛了半天,洋洋的衣服口袋鼓鼓囊囊,全給銀元和紙幣塞得滿滿的,小小的人兒真感到得意洋洋了。洋洋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悉數把這些錢交給金無缺,金無缺說要存到銀行里,將來讓他上大學、娶媳婦的時候再使用。
胖嫂看看洋洋,再看看丁咚,狡黠地眨眨眼問洋洋︰「你長大了想當什麼啊?」
「我要當警察。」
洋洋抬起頭看著胖嫂,口中似含著燒豆腐塊,口齒不清卻稚氣十足地回答。由于口齒不清,他把「當」說成了「汪」,把「察」說成了「扎」。
「哇,真有出息!」胖嫂輕輕拍拍洋洋的臉,朝金無缺嘿嘿地笑。她又轉臉問不會說話的丁咚︰「丁咚,你想當警察嗎?想就點頭,不想就搖頭。」
丁咚把頭搖得像波浪鼓,然後兩手握拳,高高地舉起來,舉過頭頂,他朝金洋洋揮舞著拳頭,大聲重復著單調的聲音︰「啊……啊……」
金無缺錯愕地看著丁咚,胖嫂卻哈哈大笑。小荷走過來不以為然地說︰「丁咚長大了不想當警察,他要練武功。」
丁咚瞅瞅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洋洋,擠眉弄眼扮鬼臉,把洋洋父子氣得扭頭牽著大狗離去。
見證了丁咚和洋洋的今天,沒想到二十年後的胖嫂將會替丁咚出謀劃策,智救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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