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咚來到審訊室,得知兩個俘虜被殺,頓時又驚又怒,那一刻,他像被誰揪住心似的,感到喘不過氣來。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他對小個子怒吼一通後癱坐在藤椅上。
回想這幾天的經歷,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殺人了……手下也在殺人!」
他低下頭,雙手撐住臉頰,把身子深深地埋下去。
丁咚邁出的這一步日後將成為被清查的「三種人」的鐵證,連同小個子的殺人之罪也有丁咚的份……
他感到自己就象走進了沼澤地,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當貞香知道兒子殺人後氣暈了。
「你殺人了,殺人了,你這畜牲!」貞香發瘋似地搖撼著丁咚大聲嚷嚷,「殺人抵命你不知道?」
「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他瞪著眼楮對她說︰「就差那麼一點,你兒子就被人捅死了!」
她哭喊著,把他推進臥房,鎖在房間里。她在堂屋走來走去,喃喃自語︰「造孽啊,造孽……」
他在屋里大喊︰「我不想殺人,可是我不殺他,他就殺我。難道你希望我去死?」
她頓足,仰天嘆道︰「天啦!我家出殺人犯了!」
貞香一天不吃不喝,也不給丁咚吃喝。她要他好好悔罪,受到良心的制裁。
貞香還說,要找好人,帶丁咚去投案自首,以圖洗心革面,留住小命。
她想為死者做點事,便去醬菜廠打听。廠里的人告訴她,說死者叫黃明,可今天一大早他的媳婦帶著婆婆和兩歲的孩子回鄉下娘家去了。死者的家門突遭不幸,這個家庭如人間蒸發,從醬料廠消失了。
她感到悲哀。想贖罪卻沒有門。
就在貞香去給死去的黃明燒香禱告時,丁咚被小個子一伙撬鎖弄出了門,丁咚又回歸到兵團司令的位置。
丁咚離開家後,貞香再想見兒子已經很難了。
他從鐵鎖里掙月兌出來,日子憑著慣性又向前推進。為了不讓母親擔憂,不再受嗎而行動方便,丁咚干脆住在廠里的兵團宿舍,也在廠里的食堂就餐,好些天不回家。
經過那場有死有傷的戰斗,他的心雖然時常糾結不堪,噩夢連連,但在大白天看來,他變得更坦然了。
貞香好些天在無比沮喪的情緒中度過,她想到了丁一芳。這父子就象一對冤家,成了她心中的頑疾。她希望丁一芳活著,平安。
他好嗎?她替他擔憂。
墳間陣響,縈繞耳際。
臘月寒風蕭颯,發出陣陣淒厲的聲音,在墓地墳頭間不絕于耳。刺骨的寒氣,逼著他一個勁兒地想︰趕快進洞避風霜吧。
那天晚上,丁一芳在墳邊趴著,奔跑的熱勁兒過去,身上感到一陣陣寒意襲來。丁一芳藏進了墓穴。
這墓穴還是過去的樣子。墓碑後有一個不容易發現的機關,拇指頭大,藏在封住的磚縫里,使勁按,墳堆亂草叢中的土門便會打開,打開的門猶如涵洞,要躬身才能進去。由于年久,洞門被草皮亂葉纏繞,他分撥開一叢茂密的荊棘,棘刺扎傷了他的手,臂力用得太猛而受了損傷。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推開土門鑽進去。
墓穴內,約模四尺見方的場所,僅容得下他四仰八叉躺著,想多一點活動空間也沒有了。不過,天寒地凍,這的確是容身的好地方。丁一芳半開著墓門,他想,人們對鬼的敬畏所至,這深更半夜即使抓逃犯也不會往墓地里鑽,況且還有一個墓碑擋在洞口,不易被察覺,即使有動靜他也來得及把門關嚴。
手臂火辣辣的痛。他感到火辣的焰苗舌忝噬手臂,刺破的手指頭在燃燒中枯萎,斷裂。他躺下,仰頭望著墓頂的黃土,試圖不去想手臂無時無刻不在的疼痛。他感到自己清醒地躺在地獄,因惡夢而難眠。
他雖疲憊、饑餓、虛弱,但絲毫不敢大意地弄出聲響。
與外面刺骨的狂風和隨時可能出現的危機對比,洞內猶如天堂。他打量著身子四周,黃土發出的潮濕氣味漸漸在洞口散發出去,變得可以接受了。寒氣越來越重,他裹緊身子靠在洞內,一雙眼楮像野狼般對著墓碑閃閃發亮。不一會兒,極度的疲倦讓他進入夢噩之鄉。他夢到被追殺,和現實一樣,只是夢中的自己腳步更沉重一些。他不停地跑,掉下了深淵……
這一夜是他一生中最心神不寧的一夜。過去在壯丁逃逸時只怕人,眼下除了怕人還怕鬼。他自認為膽大,可千百年來傳聞的鬼蜮之說不可能全然不顧。在夜的進程中,各種各樣的鬼故事和鬼蜮傳說交相纏繞在夢境之中,荒誕,古怪,不著邊際,弄得他心神疲憊,心悸不已。
第二天黎明,他昏沉沉的假寐被一陣鳥鳴驚醒。
「勃咕咕……勃咕咕……」
是斑鳩的叫聲。他從墓穴中探出頭來看一看,天色尚早,霧氣蒙蒙,路上還沒行人。白天,除了幻想以外,還給人帶來理智。他的眼光像地洞里的老鼠搜尋一番後才出洞。
爬出洞外,他又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在蒼天昏黃的花眼俯視下,他孤零零地站在墳邊。墳堆林立,稀疏的樹影在晨霧中似鬼影般詭異。他在鬼影中無目的的穿行。他想,要在這墓地中與鬼們為伴生存,就得和他們親近,還要熟悉地形。
他溜達著,察看著,突然,兩只斑鳩「撲稜稜」從樹杈的窩里飛走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已經大亮,天邊的太陽冉冉升起。他經過墓地,穿過松樹林,繞過小水塘,看見了一處村舍,他悄悄走進村舍,在靠近村舍不遠處的一片菜讓他提起精神,那片地里種滿了蘿卜,綠茵茵的葉片下,有的還露出了紅皮。
天無絕人之路,恐怕這就是我救急的干糧了。
路上開始有行人走動。單行者,結伴而行的,大都是些青壯年。有人駕著馬車,有人推著獨輪車,或是坐在牛拉的板車,一顛一簸慢慢行駛。他們的方向一致,都是向著城里,朝他丁一芳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去。
沒人的時候,他在雜草叢生崎嶇不平的小徑上如履平地的大步行走。他步履踏實,雙腿矯健。這是他一直堅持練功的結果。他的腦海里充斥著各種氣味,來自松樹和柳樹,來自生命頑強的野草和不怕嚴寒的無名小花,還有腐爛而變成肥料的落葉與枯枝。
他感到饑餓,急切地奔向那片菜地。
丁一芳的通緝令在年關前後自然放松,白天貓著,晚上活動,他在墓地的日子也相對逍遙了些。
隱隱記得該過年了,但他不知道今天是初幾。傍晚,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地,丁一芳就出來見天日了。他左顧右盼,像獵狗般敏捷。當確認沒什麼危險時,他站直了,信步走出墓地,穿過松樹林。饑餓感狂熱的使他急燥起來,他跑了一段路找到那窪菜地,里面種著的蘿卜又被他揪出兩個。
這幾天打嗝放屁都是討厭的蘿卜味,他想,該改善生活了。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來,趁著黃昏人們警惕性最弱,他一改叫花子形象,穿上外套,把頭發用手指梳一梳,在小塘里洗把臉,上了路。
他要去買火柴,吃熟食,喝點熱乎的東西暖暖胃。
我真笨。他邊走邊想。人和動物重要的區別就在于會否取火,用火,猿人在多少萬年前就開始用火了,可我卻不會取火。今天,他找了兩塊石子磨擦,怎麼也沒有像書中所說擦出火苗來。吃喝了幾天涼的冰的生的,腸胃里涼颼颼,肋下氣鼓鼓,他感覺再這樣下去怕也成動物,還是一個衰弱的動物。
他決定不顧一切出去買火柴。
他知道,火柴憑票才能買得到,他打算向店家說說好話,兩分錢一包給人家一毛錢買一包,還是有希望的,因為價錢番了幾番,沒理由不賣。
他來到渡口旁邊的一個小店鋪。這是離墓地最近的一家店鋪。
昏暗的油燈下,店家門庭冷落,店鋪的名字很普通,叫「斗私批修店」。丁一芳把一毛錢從櫃台上遞過去,沖著低頭忙碌的店員說︰
「店家,請給一包火柴。」
「火柴?」店家起身,抬起頭,是一個年輕人。他看著那一毛錢皺眉。
「要票。」
「不用找錢,給我一包。好嗎?」
年輕人打量著丁一芳,他的眼楮里滿是疑惑。他答非所問地發話,「你是哪里來的?」
丁一芳沒立刻回答,把脖子往衣領里縮一縮,遲疑道︰「哦,我家里遭災,流浪到此,是河南的。」
「听你的口音不像。」
「出門多年,變了。」
「你有單位證明嗎?」
「證明?弄丟了……」
壞事!丁一芳知道大事不好,可進退兩難。繼續陪聊吧,肯定露破綻,走吧,有逃的嫌疑,現在不想要火柴也走不成了。就在這危難之時,一個小孩的哭聲漸近。小孩在中年婦女的臂彎里哭個不停,婦女來到店前。
「貴寶,」婦女大聲叫道︰「給我來根棒棒糖。」
店員叫貴寶。趁貴寶招呼婦女和哭鬧的孩子時,丁一芳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笑著說︰「喲,我該走了。」
「哎,你等等!」貴寶說。
他好像沒听見年輕人的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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